絳珠仙子和神瑛侍者的三世情緣

寶黛愛情為什么能感動不分時代、不分地域、不分民族、不分年齡的人?中國古代最優(yōu)美的愛情故事的序幕如何拉開?

他人眼中的賈寶玉

賈寶玉是個出眾的美男子。《紅樓夢》多次寫到其他人眼中的賈寶玉。一次是北靜王觀察到的賈寶玉:“面若春花,目如點漆。”北靜王的評價是“名不虛傳,果然如‘寶似‘玉”。另一次是秦鐘觀察到的賈寶玉“形容出眾,舉止不浮,更兼金冠繡服,驕婢侈童”。這是同齡貧寒男子眼中看到的賈寶玉。還有一次是父親觀察到的兒子。賈政本來討厭賈寶玉,但是當(dāng)賈寶玉跟神色委瑣的賈環(huán)站到一起時,賈政感到寶玉“神采飄逸,秀色奪人”。賈寶玉的美把父親的厭惡滅了。

林黛玉跟賈寶玉見面之前有兩個人給她灌輸賈寶玉是什么樣的人。

一個是黛玉母親:“二舅母生的有個表兄,乃銜而誕,頑劣異常,極惡讀書,最喜在內(nèi)幃廝混,外祖母又極溺愛,無人敢管。”賈敏的話雖然簡單,卻把賈寶玉的主要個性特點和形成背景交待得清清楚楚。這是比較客觀的敘述。

另一個是王夫人。王夫人把賈寶玉叫“巷根禍胎”,叫“混世魔王”,說他“有天無日” “瘋瘋傻傻”。王夫人既從封建道德要求判斷賈寶玉,又從溺愛角度來看寶貝兒子。王夫人囑咐林黛玉不要理賈寶玉的話意味深長:賈寶玉此前內(nèi)幃廝混的對象都是他的姐妹,現(xiàn)在來了位姑表妹妹,而姑表兄妹是可以成婚的。王夫人特地叮囑林黛玉“不要睬他”,不要“沾惹”,“只休信他”。潛意識當(dāng)中,王夫人認(rèn)為寶玉黛玉的交往可能會有麻煩。這樣一來,王夫人的敘述就帶有濃厚的夸張色彩,既有母親對兒子恨鐵不成鋼的溺愛成份,又帶有預(yù)先給林黛玉打預(yù)防針、嚇唬她、不讓他們兩個多接觸的考慮。

有這樣兩個先入為主的介紹,當(dāng)林黛玉聽說賈寶玉來了時心中的想法是:賈寶玉可能是個吊兒郎當(dāng)、邋里邋遢的愚物,是既不懂事又不馴服的頑童。“這個寶玉,不知是怎生個憊懶人物、懵懂頑劣之童?”林黛玉甚至不想見他了。

黛玉喜出望外觀寶玉

但是出現(xiàn)在林黛玉眼前的賈寶玉卻跟林黛玉先入為主的印象完全不同。林黛玉看到一個俊美少年公子,這位公子很快就引起了林黛玉的好感。除了細致地觀察賈寶玉的服飾之外,林黛玉兩次看到賈寶玉的面貌不完全相同。

林黛玉第一次看到的賈寶玉是:“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角像用刀裁出來一樣;眉毛黑黑的彎彎的長長的,輪廓很美,像是畫出來的。眼睛形狀像是桃花的花瓣,晶光閃閃很有神采。”這是一幅俊美公子素描圖,是賈寶玉還沒帶上對林黛玉的感情色彩時所呈現(xiàn)出來的面貌,也是林黛玉還沒帶上對賈寶玉好感時觀察到的賈寶玉面貌,是個基本客觀的賈寶玉,是個多少帶點兒脂粉氣的小帥哥。其實曹雪芹這段人物肖像的描寫并沒有跳出才子佳人小說的框框。曹雪芹接著寫的,就跟才子佳人小說完全不一樣了。

林黛玉對賈寶玉的好感跟一個奇怪現(xiàn)象有關(guān),那就是林黛玉的內(nèi)心獨白:“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見過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他們在哪兒見過?天界仙境見過。絳珠仙草見過神瑛侍者,而且神瑛侍者對絳珠仙草有雨露滋養(yǎng)之恩;絳珠仙子見過神瑛侍者,而且絳珠仙子五內(nèi)郁結(jié)著一種對神瑛侍者的纏綿不盡之意。

林黛玉第二次看到賈寶玉,對賈寶玉看得更仔細而且看出賈寶玉多情了。從外邊急急忙忙跑回來的賈寶玉,早就發(fā)現(xiàn)家里多了個神仙似的姊妹,料定是林姑媽之女。賈寶玉帶著看到林黛玉的驚喜第二次出現(xiàn)在林黛玉面前時,林黛玉也帶著剛產(chǎn)生的好感觀察賈寶玉。這時賈寶玉的面貌就是感情色彩更濃厚的面貌,或者叫“帶情”的面貌:“面如敷粉,唇似施脂;轉(zhuǎn)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fēng)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林黛玉觀察到,賈寶玉的臉色滋潤白皙,嘴唇豐滿而鮮艷,似乎抹了口紅,他看起人來帶著柔美的感情,說起話來帶著迷人的笑容。微微一抬眉,就顯露出他的天然風(fēng)騷,隨意看你一眼,立即流露出他的萬種情思。

在短時間內(nèi),林黛玉眼中出現(xiàn)了兩個賈寶玉,兩個賈寶玉都是小帥哥兒,而第二個賈寶玉比第一個賈寶玉更好看更可愛更可親,這說明賈寶玉和林黛玉兩人一見面就立即互相產(chǎn)生了驚喜和震撼,這是比傳統(tǒng)的“一見鐘情”更深刻的感情沖動。是天上人間重聚首的喜悅。

林黛玉對賈寶玉驟然“升溫”。這是神瑛侍者和絳珠仙子在人間的初次聚首,也是林黛玉還淚之旅的開始。

寶玉喜從天降觀黛玉

再看賈寶玉觀察到的林黛玉。

林黛玉到底長什么模樣?寶黛初見,寶玉印象最深的,是林黛玉的眉毛和眼睛:“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

這兩句畫出林黛玉獨一無二的眉目。林黛玉的眉毛細長而彎,形色像掛在樹梢上的輕煙。眉好像皺著,又好像沒皺著,含著淡淡的哀愁。眼睛好像剛剛哭過,又好像含著晶瑩的淚水,但眼淚還沒掉下來,“含露”是眼睛里含著露珠,極細小的淚珠。林黛玉的兩彎似蹙罥煙眉,只有跟一雙似泣非泣含露目合在一起,跟她整個人的氣度、神韻、文化修養(yǎng)合在一起時,才具有超凡脫俗的美。

在賈寶玉的眼中,林黛玉的神態(tài)就是:“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迎風(fēng)。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按照曹雪芹的構(gòu)思,林黛玉比西施還要美。她的美是愁思美,是嬌艷的美,是病弱的美,又是智慧的美。林黛玉的面容總是帶著淡淡的哀悉,她的身體弱不禁風(fēng),走幾步路就會因嬌弱而氣喘。當(dāng)她靜止的時候,像一朵嬌花倒映在水中;當(dāng)她行動的時候,像柔弱的細柳在擺動。林黛玉的美又是和“慧”聯(lián)在一起。比干是傳說中最聰明的人,林黛玉較比干的心還多一竅,比古代最聰明的人還聰明。因為心較比干心多一竅,蹙眉的林黛玉就比捧心的西施多一層智慧的美。林黛玉的美總是跟多思多愁聯(lián)系到一起,大自然的花開花落,人世間的風(fēng)霜雨晴,林黛玉敏感的心靈時時感受并呼應(yīng)著;林黛玉的美還跟“淚”聯(lián)系在一起,她眼里隱隱含著淚水,是絳珠仙子到人間還淚。

賈寶玉見到林黛玉時說的第一句話,是林黛玉心里想到卻沒有說出來的話:“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他還進一步說他跟林黛玉像是“遠別重逢”。當(dāng)然是神瑛侍者和絳珠仙子舊相識人世相逢。

絳珠首次還淚,愛從淚水發(fā)芽

寶玉黛玉初聚首的結(jié)果有一件事值得注意——賈寶玉因林黛玉而摔玉、林黛玉因賈寶玉而哭。賈寶玉問林黛玉可有玉沒有?林黛玉的回答小心翼翼,跟她后來說話風(fēng)格完全不同:“我沒有那個,想到那玉亦是一件罕物,豈能人人有的。”賈寶玉立即發(fā)起瘋病,摘下玉狠命摔去:“什么罕物,連人的高低不擇,還說‘通靈不‘通靈。我也不要這勞什子了。”賈寶玉這番話的意思是:如果這玉是好東西,像林黛玉這樣神仙似的妹妹就該有,既然神仙似的妹妹都沒有,就說明這玉不是什么好東西。林黛玉晚上因為賈寶玉摔玉淌眼抹淚。林黛玉是賈寶玉的知己,她對寶玉全是一番體貼功夫。寶玉為了她居然不愛惜命根子一樣的通靈寶玉,怎么能不令她感動?不讓她心靈受到震撼?如果說賈寶玉摔玉是一點兒也不加掩飾地表露他對林黛玉的愛慕之心,那么林黛玉之哭就是朦朧的愛意在她心中扎根、發(fā)芽。

法國大作家雨果說過:人出生過兩次。一次是在人開始生活的那一天,一次則是在愛情萌發(fā)的那一天。賈寶玉、林黛玉的又一次“出生”,就是絳珠仙子跟神瑛侍者詩情畫意的初次會面。在封建社會,男女之間有各種各樣的結(jié)合,門當(dāng)戶對的結(jié)合,父母之命的結(jié)合,依據(jù)權(quán)勢和金錢的結(jié)合,鮮有真誠愛情的結(jié)合。寶黛愛情是真誠愛情的結(jié)合,是詩情畫意的結(jié)合,是美好純潔的心靈結(jié)合。

(本節(jié)內(nèi)容據(jù)山東電視臺“馬瑞芳妙解《紅樓夢》”節(jié)目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