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平
詩人畫家寫景狀物都是有所寓意的。陸放翁癡情于梅,總想著化身億千:一枝梅前一放翁。當年徐文長畫葡萄,題款就泄露了他的心情:“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心中的怨憤和無奈,讓一掛掛豐碩的果實抹上了凄涼的色彩。板橋寫竹:“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于竹影搖動中寫出的是一腔赤誠。及至徐悲鴻的馬、李可染的牛、黃胄的驢,都讓這些不諳世事的動物擔起了作者的向往和追求。人物最重傳神,即使畫山繡水,或青山嫵媚,或秋山不老,或寂寞沙洲,許多的技巧只是寫出作者心中的丘壑,人生悲歡都付與了遠山近水、花影渺渺中。
蕭平
別署平之、戈父。室名愛蓮居。1942年生于四川重慶,祖籍江蘇揚州。1963年畢業于江蘇省國畫院。曾任書畫鑒定之職于南京博物院19年,1981年調江蘇省國畫院。合書法、國畫、鑒賞、史論、收藏于一體。
40多年的創作、研究、實踐,在諸多方面均有不凡的造詣和建樹。作品不拘一格,借古開今,清新放逸。1983年以來,多次應邀赴美國、歐洲及亞洲各地講學、考察,出席國際藝術史高層論壇,發表論文和見解。在國內外舉辦個人書畫展16次,參加各類聯展60余次,作品被故宮博物院等國內外10多家博物館收藏。出版有《蕭平書畫集》、《筆墨春秋——蕭平書畫集》、 墨緣——蕭平書畫集》、《愛蓮——蕭平六十華誕畫荷精品集》、《蕭平書法集》、《中國水墨——蕭平卷》、《當代中國山水畫壇十名家——蕭平作品》、《山水畫傳統技法解析》、《人物畫傳統技法解析》、《花鳥畫傳統技法解析》、《龔賢研究》、《倪云林研究》、《婁東畫派》、《陳淳》、《龔賢》、《中國畫》、《鑒識傅抱石》等書畫冊和專著。參與編著的書有:《中華文物鑒賞》、《珍寶鑒別指南》、《六朝藝術》,《國寶大典》等。現任江蘇省國畫院國家一級美術師,江蘇省文化藝術研究院研究員,兼任東南大學、南京藝術學院、北京大學資源美術學院、南京農業大學、揚州大學教授,文化部藝術品評估委員會委員、江蘇省美術館鑒定顧問、南京博物院鑒定顧問、江蘇省美學學會副會長、清代揚州畫派研究會名譽會長、龔賢紀念館名譽館長、江蘇省海外聯誼會文化藝術委員會主任、江蘇省政協書畫室副主任、江蘇省第七、八、九屆政協委員。

蕭平愛蓮,雖未成癖,卻也癡迷。在他40歲時,將清溪路上的畫室朝華館改成了愛蓮居,可見他心中是藏著對蓮的敬意和向往的。在經過了20年后,他說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成了我的偶像。淡于功利,不倚不傍,唯真善美是求。”直白的宣言中有著高妙的境界。
因此,當他不疾不徐地在宣紙上濡出第一片荷葉時,他便在精神上完成了與這花中君子的契合。后來,當他一次次舉辦展覽、出版圖集并廣受好評時,他顯然已經遠離“十蓮九俗”的陷阱,蓮花于他,已經具有圖騰般的意義。
他作過多幅“愛蓮居”圖:一方池塘,荷葉田田,幾架茅舍,綠樹匝地,雞豕逐食,小犬嬉戲,主人或讀書,或招飲,或鼓琴,或偕友賞畫,清風徐來,香遠溢清。他為之題日:余無斯廬,而心中常存之也。對于厭倦了俗世紛擾的士人,有如此境界,豈不快哉?
蕭平畫荷,或工或寫,皆見精神。但我獨愛他的寫意:橫涂豎抹,呼風喚雨,痛快淋漓。他是喜歡青藤、白陽、八大、石濤一路的,這些不遇文人身上所沁出的蕭瑟心緒和不愧不怍的姿態,應該是比技巧更能影響他的。他曾宣稱更愛秋風中的池荷:“荷葉斑駁破損,在風中颯颯作響”。我想,其中折射的是凝重的心路歷程。
夏賞新荷,得“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之妙;秋得佳實,有“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之趣。蕭平的荷花并不盡是文人墨客的清玩,而倒常常成為他以親和步人民間的寫照。在他的散文名篇《愛蓮》中,既表達了對蓮花高尚的氣節、纏綿的情意的傾慕,也注意到了蓮藕是清補的食品,甘嫩可口,葉及蓮心可入藥,更聯想到了在蓮鄉金湖見到的“被塵灰拂面的蓮,堆積如山的藕”,感嘆這“緊緊維系著老百姓的生活”。這也正應了周公敦頤的“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意思,讓人感到了一股透明的純凈。
“蓮之愛,同予者何人?”不知蕭平愿問否?

1961年8月的一天,蕭平走進了位于總統府的江蘇省國畫院。這天,陽光明媚而有些哺懶,讓蕭平的心頭多了些溫暖。在這個非常的歲月里,沒能進入大學校門而成為國畫院的學員,他心中是欣欣然的:能向享有盛譽的老師學習自己鐘愛的書畫藝術,這是多么難得啊!想到這些,外表冷峻的蕭平的眉頭出現了少有的舒展之色。
上世紀60年代的江蘇美術界,正是熱鬧的時候,以傅抱石為代表的一批畫家,以“時代變了,筆墨也要變”為宣言,壯行二萬三千里,完成了“新金陵派”崛起的最后蛻變。每個大師都是一部傳奇:傅抱石用他瀟灑淋漓的筆墨,將“抽象和具體完美結合”(黃永玉語);錢松巖以其寫實的新題材,用顫筆為絢麗婉約的江南山水開辟了新境界;亞明則以一個職業革命家的膽魄和出色藝術家的恣肆,引領著“新金陵畫派”的崛起;宋文治、魏紫熙、余彤甫、張晉……新時代、新生活、新題材、新筆法,映照著畫史上一個新的流派的誕生。
與大師為友為伴,是一種不可復制的幸運,也是人生一次奢侈的盛筵。多少年后,躬逢其盛的蕭平,不管是在研究新金陵畫派的著述中,還是靜夜追憶、友人絮語中,都透出對大師們的崇敬和對逝去歲月的懷念。
雖然只是短暫的兩年光景,但給了蕭平非同一般的人生意義。他不僅進入了一個新的天地,并以之為終身的職業,更在于他從老藝術家身上汲取的營養,他們對國畫藝術深邃的認識、開放的姿態、相互間的砥礪和寬容,時至今日,仍然在精神上導引和愉悅著他。
從省國畫院出來,蕭平走進了南京博物館。這是他的恩師亞明先生推薦的。這座有著深深庭院的安靜院落,依稀殘存著不愿離去的昨日風景。走進去的蕭平是一個帶著探詢目光的俊秀青年,19年后走出來時,已經成為了一個經歷了許多人生況味,同時有著諸如知名鑒定家、書畫家頭銜的中年人。
在寂寥而又飄著舊時書香的庫房里,在徐法秋先生等前輩指引下,蕭平走進了中國書畫千百年的長長隧道。一卷卷書畫珍品,隱藏著古人的身世和故事,名字是念叨過千百遍的,今天見到許多真跡,矜持的蕭平內心奔涌著難以自制的激情。
鑒賞之學,是最為無際無涯的學問。“作畫難,而識畫尤難”
(龔賢語)。中國書畫由于自身的特點,加上戰火兵燹之災不絕,記載著錄不全,少有流傳有序之作。所以,如何借得一雙慧眼,穿透世事風云,剝去層層迷幛,鑒古今,識真假,還其本來面目,歷來被視為畏途。學問是鑒賞的基礎,作品的時代風格、個人風格如何,題款、印章、紙絹、題跋、著錄、裝裱,樣樣都見學問,這一切又都在變化之中。畫家書家以千萬計,要能鑒能識,又談何容易?蕭平認為,這實在是難以取巧的,一日熟悉。多看真跡原作,則如晤老
友,面貌親切,有歡笑矣。二日研究。抓住主要流派及代表者,讀書研究,久之,則成摯友畏友也。三日實踐。古人有“鑒者不畫”之說,蕭平不以為然。他認為,要在創作中體味古人筆墨功夫,見識高下。所以,在南博開頭三年,他便臨摹原作近百件。
當然,在南博,蕭平收獲的也不僅是藝術上的碩果,做學問也不全是寂寞的。隨著后來成為他妻子的美麗的江南女子鄒正玉的出現,他的單調生活中又多了紅袖添香的雅趣。及至后來,鄒正玉愛上青花瓷鑒定并有所成就時,有作家將其二人譽為“水墨青花兩相和”。
日積月累,厚積薄發,及至一個新時代到來時,蕭平蘊藉于胸的才華噴涌而出。
在當今畫壇,蕭平是以其廣博和精深聞名的。他精于鑒賞,長于史論,而又善書法,其畫作涵蓋山水花鳥人物,書法也諸體皆備,這也許應該看做一道難得的文化風景吧!
蕭平的畫,都是能窺其本源的。除了傅抱石、亞明等金陵前輩所給予他的直接影響,他的山水遠溯宋元,近接明清,尤其注重王蒙、石濤、龔賢、董其昌諸家。王蒙的“蒼”、石濤的“潤”,讓他的山水豐潤中含灑脫,深遠中透靈動。他人物筆法中汲取了梁楷、羅兩峰的畫風,墨色淋漓,取神為上。花鳥畫中,他有工有寫,既有如“萬類霜天競自由”這樣的鴻幅巨制,更多的是八大、吳昌碩的影子,而他們則是蕭平崇敬和效法的。蕭平的書法是有家學傳承的,筑基于漢隸和孫過庭書譜,又取黃山谷及今人高二適、林散之等筆意,自成一格。

這種師法先人的行跡,正是蕭平的優勢所在。“真跡鑒千卷,英光羅一胸”(吳白語)。這是其他畫家少有的經歷和機緣,難得的是他走了進去,又走了出來,沒有因襲師古不化的老套。他曾以石濤語錄:“萬點惡墨,惱殺米癲;幾絲柔痕,笑倒北苑”,批評當下那種皮相之作。他是將師古人和師造化結合,抒寫自己的心靈性情。他對大自然充滿敬畏和熱愛。“我見青山多嫵媚”,面對名山巨川,他常常神思飛躍,視接千載:想著滄海桑田的變化,想著古今名賢的形狀,想著這山、這峰、這石,該用王蒙的“牛毛皴”,抑或是石濤的“渴筆”,還是龔賢的積墨法……?這光、這色、這景,又可以從凡·高、莫奈中做哪些借鑒呢?種種想法,雜糅著、糾纏著、撞擊著,創新的火花也就進發了。這種古人與今人、國畫與西畫、心靈與自然的結合,讓他進入了一個化境。
早在50年代,還在南師附中上學的蕭平就接觸了后期印象派的作品印本,并為之目眩神迷,以至80年代他在國外看到許多真跡時,感到的是親切而不是陌生。他認為,印象派、后期印象派與中國畫的意象藝術是相通的,其本身就受到中國畫的些許啟示。某次,徐邦達先生曾購得王原祁去世前兩年畫的作品,當時就驚呼:這是中國的點彩派。所以,中西藝術是可以相互借鑒的。他的代表作《樂山大佛》,造型上借鑒了西畫的透視法,使之更具立體,突出了形象的莊嚴。在用光上,采用側逆光;在用色上,使了潑彩。《早春之瀘沽湖》,以褚黃為主基調,明亮而溫暖,讓人想起凡·高、莫奈筆下的19世紀的歐洲鄉村。《麗江金水寨》則明顯受到米勒《拾穗者》的啟示,洋溢著人性的渾厚與神圣,但細細看,這些畫從點、線、皴到筆法氣韻全是中國畫的。近年來,他畫得最多的荷花,在構圖和用色上也明顯汲取了后期印象派的技法,尤其隨著丙烯的加入,色彩更加明快燦爛,令人耳目一新。
在具象和抽象之間行走的意象藝術,是中國畫的一大表征,也與后期印象派線條粗獷、形式夸張的特點有合。意象的實現得力于它的書寫性。書法作為一門獨立的藝術種類,在傳統文人中,它是作為必備的要素出現的。蕭平的漢簡和行草,存在于稚拙和靈動之間,古人有言“士大夫工畫者必工書,其畫法即書法所在”,這是將繪畫與書法的相通相融作為文人畫的一個重要的審美標準。作為一名書法名家,蕭平對書法藝術主觀寫意的特點是有充分把握,并自如地體現于繪畫中:表現靜穆凝重,多用漢簡、隸書,而大寫意則參入草書、行書筆意。正是運用了書法的體勢結構以及用筆用墨或徐或疾、或枯或潤的表現形式,使自己的心靈能得到更多的表現和闡釋。
這些年來,蕭平創作了一批有著強烈地域性和扎實寫實功底的作品,顯示了他不凡的創新能力。在這組以新疆、云南、甘肅為對象的系列中,他暢快地表達了他作為一個城市旅行者對西域淳樸自然風光的新奇和驚喜,這甚至是被俘虜和被征服。作為觀賞者和畫者,“凝神遐想,妙悟自然”后是拿起勤奮而倔強的畫筆,調動起幾乎所有的藝術積累,包括自少年而始的多種嘗試,作為對大自然饋贈的報答,我們幾乎難以界定這些熱烈而安靜的畫面的構建所在:題材的新穎、造型的準確、色彩光影的多變、筆法的松秀,都與其以往的作品有極大差別,然而中國畫書寫性特色依然鮮明奪目,這種形式上的巨大反差,是蕭平作為一個優秀藝術家所具有的超越他人超越自己的特質,而其內在的大統一,則顯示民族文化已成為他的魂魄之不可奪也。也正是因為心中激蕩著無可遏制的創造激情,才使他的筆端不斷開出藝術新花。
腹有詩書氣自華。人們見到的蕭平,大多時候是舉止得體,一派儒雅,這正是長期傳統文化的浸潤使其具有“文人之素養,文人之識見”的結果。但他內心,是有他的世界的,不遇與不平,不合與不屑,使他不自覺地流露出矜持和孤傲,許多時候還有常人不易理解或覺察的孤獨。
這種孤獨是具有文化意識的一種境界,也能成為催化藝術激情的力量。他所具有的學養,讓他充滿理性的思辨和開闊的視野,他用精神的高貴來實現對凡俗的超越,讓自己不羈的藝術翅膀自由翱翔。于是,他心地澄澈,心中盛滿了藝術創造的快樂。
他用他的筆在創造著美,用他的心在守護和延續民族文化。改革開放以來,社會的多元帶來了觀念的多元,僅以國畫論,“窮途末路論”、“廢紙論”到“筆墨等于零”等等,蕭平都是關注的。有時候他會出奇的憤怒,指斥種種的無知和狂妄,但更多的時候他是冷靜的,用藝術的規律和藝術的語言來闡釋自己的觀點。有時,儒雅的蕭平也會直抒胸臆,大膽直言,某次在政協講到紀念呂鳳子的意義時,激動處更哽咽失聲。“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多年來,蕭平在文化傳承責任感催逼下所做的點點滴滴,見證了他的赤子之心。
蕭平在努力構筑著他的美學理想,書寫著自然之美、人性之美、意象之美,追求清新俊逸而不失大氣的藝術風格。在他的國畫實踐和理論研究中,寄寓著他所追求的深邃的人文精神。這種人文精神的直接意義在于:要將國畫從簡單的圖式中解放出來,而賦予其“寫我心、悅性情、傳神韻”的國畫特質。他在研究石濤、倪云林、襲杼、八大、青藤、白陽時,是在時代精神和民族精神的交合中,在社會變革和文化嬗變的背景下,去熟悉和發現他們的意
義。他畫的歷史文化名人,如張大千、齊白石、魯迅,均以工筆寫之,神態之酷肖,神情之生動,令人嘆為觀止。如無精神的敬畏和向往,如無精神的相通相接,何來如此攝人心魄的絕妙手筆?
蕭平的史論,尤其是他寫的大量的序跋,文史結合,文筆優美,堪稱美文,不管是老一輩的呂鳳子、傅抱石、陶白、亞明、宋文治,還是同輩的小石、玉麟、伯樂、唐滔,每一篇都是筆力沉雄而又文采飛揚。作文于他,并不是件輕松的事,每一篇都是苦心經營,字斟句酌。他的成功在于他有著深厚的史學、美學和文學功底,更在于他在構思時獨出機杼,他是將寫人和寫藝結合起來,寫活了人物,也寫活了藝術。他力避一些艱澀生硬的術語和故弄玄虛的概念,讓讀者從優美的文字中領略傳主的美麗人生和美的藝術。蕭平在文章中顯露的才情,使他更容易找到藝術上的知音。
摯愛著傳統文化的蕭平,是開放以后較早將書畫藝術在海外傳播的人。1983年,他即應邀赴美講學,以后,他十幾次前往歐美、日本、新加坡、港澳講學展覽。作為一位優秀的文化使者,他往往受到不同尋常的歡迎。他作為一位鑒賞家的背景和中西文化交融的素養,使彼此間更容易溝通交流,而他展出或示范的書法和繪畫,更是直觀地傳遞了中華民族文化的精妙。
蕭平以及其他文化精英是有理由過上精致優雅的生活的,但作為一位有人文思想和悲憫情懷的藝術家,蕭平對處于弱勢和困厄的群體所表現出的愛心,是常人難以企及的。1998年夏季的大洪災中,蕭平憂心如焚,曾作詩記之:“眼中江如帶,心為楚水憂,拙藝堪揮灑,風雨共一舟”。他精心創作了10幅書畫作品并將拍賣所得3,7萬元悉數捐贈。近年,他為家鄉揚州聾啞學校(他是名譽校長)做了大量默默無聞的事。也許正因為這樣,作為名流的蕭平被愛和友誼包圍著,也享受著愛和友誼的溫馨。他,累并快樂著。
2000年9月的一個夜晚,我與蕭平有過一次長談,地點在香港中環附近的一個小酒館。
三四個小時之前,蕭平剛剛經歷了一次生死之劫。在游覽維多利亞港灣上岸時,由于組織者的粗疏,沒將船固定住。在蕭平上岸時,船被海浪托起,致使他一腳踩空,掉人海中。不會游泳的蕭平夾在游船和碼頭中間,旁邊還有在水下急速旋轉的螺旋槳……
與死神擦肩而過的蕭平,沉浸在回憶之中。我知道,剛剛離去的劫難,觸動了他心中最為柔軟的部分。他講起了賢惠的妻子,一雙聰慧的兒女,但講得最多的是自己已經去世的父母。
蕭平的父親是一位文化人,他愛好文學,尤其喜愛魯迅。他熱愛書法,寫得一手好字。往往是父親寫字,蕭平拉紙,看父親筆走龍蛇,心中升騰起對藝術的愛好。自小生活在一種文化的氣息和氛圍里,文化素養就是這樣傳承下來。
小酒館暖暖的燈光和安靜的氣氛是適宜懷舊的。那一刻,蕭平講起了自己的藝術之路,提到了自己的恩師,這自然是一串長長的名單,他提得最多的是亞明和徐邦達。他說,亞明當時要他去南博,他心里并不樂意,在經歷了許多以后,才真正明白了老師的苦心。某次他去蘇州東山看亞明,看到先生不顧高齡爬上爬下創作巨幅壁畫,一剎那,他深深地感到老師是為藝術而生的!
徐邦達,于蕭平不僅僅是知遇之恩,還有他的學識、他身上保留著的傳統文人的氣息,都曾強烈地影響著蕭平。他說,先生大家風范,偶爾也會幽默一下。某年,在浙江博物館鑒賞古畫,徐老只肯從差的看起。旁人不明白,徐老說,等“老太爺”來再看,眾人不解,第二天,蕭平急匆匆趕到,徐老笑指:“老太爺”來了,眾人莞爾……
香港之夜轉瞬已經過去了6年。這期間,我們多次談及這次遇險,只是在事件的解構上,危險的因子越來越小,基調也已經從沉郁到帶點浪漫甚至還有些調侃,這其實也是大家所冀望的:讓記憶成為一次精神的涅磐。
是的,“曾經滄海”的蕭平,正用他從容而優美的姿態,在他的藝術天空飛翔。藝術之于他,早已超越了職業的成分,成為了他生命中的主要意義。他創造藝術,藝術也創造了他。藝術照亮了他的人生之路,使他的生命更加豐厚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