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云
早在1986年內蒙古準格爾旗龍口鎮井子溝村集體申請了一個具有合法采礦權的井劉煤礦。村里卸任的老支書一直巴望著這眼礦井能夠給這個村子帶來些許變化。但是,20多年過去,一直在窮困和輾轉中變遷的井劉煤礦,卻離這個村子越來越遠。老支書說:“沒想到我們村的煤礦不但沒給村里帶來收益,如今還打起了官司,甚至上訴到了最高人民法院。這么大的動靜,萬萬沒料到。”
事實上,2006年,井劉煤礦在村委會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已被吊銷了采礦許可證。也就是說,井子溝村集體申請的采礦證和他們的井劉煤礦已成為歷史。

高院判決
2007年8月15日,內蒙古最高人民法院對準格爾旗井劉煤炭有限責任公司采礦權糾紛一案公開開庭審理。
原告井子溝村委會訴稱,井子溝村委會于1986年創辦井子溝煤礦,但到2006年10月,井子溝村民委員會改選后,現任村民委員會發現煤礦已經變成準格爾旗東源煤炭運銷有限公司井劉煤礦。
而準格爾旗東源煤炭運銷有限公司現在的名稱是井劉煤炭公司,該公司是2006年6月28日由承包商劉海在、劉三海兩人的私營企業。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村民委員會組織法》的規定,如果井劉煤炭公司是正常取得煤礦所有權并進行開采,那么井子溝村委會應該知道。
問題是,井子溝村委會并不知道。
那么,井劉煤炭公司是怎么將煤礦所有權劃歸到自己名下的?井劉煤炭公司成立的時間,恰恰是投資人實際掌控煤礦的時間,是不是說明投資人利用掌握煤礦經營權的便利將煤礦登記到了井劉煤炭公司名下,私自占有了井子溝村委會的財產?
2008年3月底,經過近兩年的審理之后,內蒙古高院作出一審判決:認定采礦權權屬是國土資源部們的職權范圍。是國家行政機關授予礦山企業開采礦產資源和獲得所開采礦產品的權利,這種權力屬企業的用益物權,歸企業所有。
井子溝村委會作為投資主體只能以其投資對企業行使權利,其要求對井劉煤礦擁有采礦權比例的訴訟請求不能成立。
關于井劉煤炭公司是否侵犯了井子溝村委會的合法權益,雖然井劉煤炭公司在工商注冊登記時股東登記為劉海在劉三海,后變更為劉三海、李永春。但作為公司的名義股東劉三海、李永春,原股東劉海在,均承認蒙祥煤炭公司擁有70%的出資份額,井子溝村委會持有煤礦30%的出資份額,蒙祥公司認可,因而不構成侵權。
井子溝村委會提出井劉煤礦承包協議中涉及井子溝村委會投資份額的轉讓協議未經村民大會通過的理由,對協議效力的認定,屬于另一法律關系。
擔任該起案件審判長內蒙古高級人民法院民二庭副庭長谷衛東說:“一方是弱勢群體的村民,一方是轉制企業職工,這個官司不好判。雖然有市委簽字,但我們還是按照合同糾紛審理,判定在原來井劉煤礦中30%的股份歸井子溝村所有,這是沒有爭議的。有爭議的20%股份,希望原被告雙方都拿出誠意,坐下來進行調節。不然,井子溝村很窮,連訴訟費他們都掏不起。”
第一次變遷
1986年,命運多舛的井劉煤礦剛起步。因資金緊張無力支撐村里決定把它承包給村里的6個村民。這段歷史,既沒有文字記載,也無憑據可查。
1992年6月15日,一份井子溝村、劉家豪村聯合開辦煤礦協議書出爐。其中約定劉家豪村出資8.5萬元,作為投資資金。這樣兩村合辦,利益對半分。周鎖成村長說:“村里人都知道劉家豪村后來并沒有出資8.5萬。”從有關審計情況看,并沒有劉家豪村出資的8.5萬元。
在此之前的6月12日,一份轉讓股份協議書由郝三旺等承包礦井的6村民和劉家豪村委會達成。劉家豪村給付他們7萬元,煤礦股份轉給劉家豪村的6村民。“這7萬塊股份轉讓的錢是給付了的”,周村長證實。
就這樣,井劉煤礦正式形成。在井子溝村還有一種說法:“井劉煤礦本身就不合法,更何況8.5萬的投資款劉家豪村并沒有出,也就沒形成事實合同,協議無效。
國務院辦公廳在《關于健全和完善村務公開和民主管理制度的意見》中這樣說:未經村民會議或村民代表會議討論決定,任何組織或個人擅自以集體名義變更與處置集體企業的均為無效。
井子溝村副主任張二俊證實,以上所有的變更都沒有經過村民會議或者村民代表會議。
從1992年到1999年。七年間,和劉家豪村合作開辦煤礦的過程中,井劉煤礦從來沒有談到過分紅或利益。在此期間,兩村委會聯合向礦管部門申請辦理了開采權的變更登記,將生產規模變更為年產量2萬噸。
承包變股改
1998年12月5日,國務院《關于關閉非法和布局不合理煤礦有關問題的通知》頒布,如果達不到煤礦生產標準,就要按照通知將煤礦關閉。
在這個時候,承包商劉海在出現。“他以前也開煤礦,對煤礦管理和經營很有一套”村里人說。
1999年10月5日,一份井劉煤礦承包協議形成。由于井劉煤礦急需擴建工業廣場、站臺以及道路等,預計需要投資25萬元。雙方商定,劉海在一方從簽字之日起共投資25萬元承包五年。資金的交付辦法是:從簽字之日起先付15萬,到1999年農歷12月再付10萬,并在生產期間付風險抵押金5萬。同時劉海在要求兩村必須在2000年8月底前完成井劉煤礦所要求的建設項目,交付劉海在使用。
周鎖成說:“按合同約定,承包費用都投入到了煤礦建設中,怎么成劉海在個人出錢建設?承包費和他個人出錢建設是兩碼事。”
劉海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如果當時我不承包井劉煤礦,它就被關停了。”
此時的甲方代表是龍口鎮鎮長鮑永發。
鮑永發說:“當時鎮里是想著能給井子溝村留下一家企業,那么大一個村,不能沒有一家企業,這樣才開會決定將煤礦承包出去,本著保住煤礦的目的,才選擇了承包建礦的途徑。”
蹊蹺的是,當地工商局依據這個轉讓協議,將井劉煤礦的經營許可證辦到了劉海在開辦的東源煤炭運銷有限公司。但在經營許可范圍內,根本沒有提到兩個村子的事。
接下來,在2000年11月23日,一份關于井劉煤礦續包協議出現。協議約定,因井劉煤礦不能按計劃完成機械項目,急需部分資金,雙方共同達成續包一年的協議。也就是合同期限順延到農歷2005年12月止。該份協議的證明人是鮑永發。
最關鍵的合同是井劉煤礦股改。
2001年,國家進一步加大了對小型煤礦的管理,井劉煤礦也需要各方面完善建設。但這一次是徹底改革。形式是轉制。
2001年12月,一份關于井劉煤礦轉制為股份制煤礦的協議書出臺。協議強調:原井劉煤礦因資金嚴重短缺,于1999年承包給劉海在經營。承包期共計六年。承包兩年后,由于井劉煤礦需要進行各方面的改造建設,資金缺口大,只靠六年的承包費遠遠不能滿足。為了解決實際問題,現雙方達成如下協議:
三方商定:股份合作人劉海在持有原煤礦40%的股權。劉家豪村持有原煤礦30%的股權,井子溝村持有原煤礦30%的股份。控股方為劉海在。劉海在投入資金50萬元,在承包期間已經投入資金35萬元,差15萬元分三年付清。
一份關于劉海在投入35萬元的資金清單顯示:電話機、雨鞋、驗證費等等都被列入投資礦井建設的行列。事實上,這份清單,并沒有什么法律依據和效力。因為背后沒有付上發票票據。
就是這份唯一的由數字疊加起來等于35萬元的清單,成為劉海在獲得井劉煤礦40%股份的重要依據。
判決書上,井子溝村30%股份是這樣的來的。
包括周村長在內的村民們都一致認為,這樣的股改無效,井子溝村應當有50%的股份。
股改之外的漩渦
井劉煤礦的變遷,并沒有就此停止,而是又開始了另一種跋涉。
2003年4月1日,劉家豪村委會將30%的股權以70萬元轉讓給劉海在。法定代表人是張世厚。至此,劉海在擁有井子溝煤礦70%的股權。
半年之后的2003年8月15日,劉海在將其70%的股權作價266萬元轉讓給城坡煤炭公司。
收購劉海在股權的人,就是前面提到的王俊福。
據此,法院認定,井子溝村委會擁有30%的股權,城坡煤炭公司擁有70%的股權,是雙方協定認可的。
鮑永發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說:“如果井子溝村賣掉它們30%的股權,也會得到70萬的利益,就不會像現在一樣。”
此刻,鮑永發再也沒提把井劉煤礦留下來,是為井子溝村百姓謀福利的初衷。
事實上,在從1986年到2003年劉海在轉讓井子溝70%股權的十幾年間,該煤礦沒有給村里帶來任何利益。
那么誰獲利了呢?
鮑永發也承認,劉海在是真正的獲利者。他從1999年承包煤礦到2003年的三年間,除去購買劉家豪村30%股權的70萬元,再除去他所列出的投資煤礦35萬元的清單。劉海在凈賺100萬。
法院認定案件,到這里就已經結束了。而井劉煤礦還在蹣跚。
除了劉海在,井劉煤礦另外的受益人便是王俊福。他是原準格爾旗城坡煤炭有限責任公司董事長。井劉煤礦的轉讓合同法人簽字一欄便是王俊福。城坡公司以266萬買下井劉煤礦。
王俊福在2003年到2005年劉海在承包期限期間,以每年5萬的承包費換取了1萬多噸煤的收益。城坡公司在經營井劉煤礦期間,不是按照股改后的合同和井子溝村分成。而是以承包人的身份,繼續延續劉海在的承包合同,并沒有提到有井子溝村30%股份的事。
如果按照承包合同,那么劉海在作為承包人,又有什么權利把股份轉讓給王俊福?
如果按照股改,那么一方面城坡公司開采煤礦,一方面交承包費又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的井劉煤礦
2005年末,是井劉煤礦的又一個轉折點。在這個轉折點之后,“井劉煤礦”的稱呼將不復存在。
從2003年到2005年,真正對井劉煤礦起到作用的所有權人是王俊福。然而,在2005年年底,也就是劉海在承包井劉煤礦合同到期的時候,一份關于申請注銷井劉煤礦開采權的申請由劉家豪村原持股代表人張世厚簽字呈遞到國土資源部門。井劉煤礦,從此成為歷史。
張世厚在簽這份申請的時候,距離他們村出讓30%股權的時間已經過了兩年。
也就是說,在劉家豪村跟井劉煤礦毫無關系之后的兩年,張世厚以法定代表人身份將井劉煤礦采礦權人注銷了井劉煤礦的采礦權。
井子溝村的村民們說:“從一開始,對于井劉煤礦的開發和轉手就是一個陰謀。”
那么,注銷了的井劉煤礦將去向何方?
在井劉煤礦的采礦許可證申請注銷的同時,另一個申請報告也已形成。
2005年12月18日,一份些給內蒙古自治區國土資源廳的報告聲稱:根據鄂爾多斯市煤炭局文件精神,井劉煤礦和準格爾旗柏樹坡煤炭有限責任公司煤礦自愿整合為一塊井田。并且井劉煤礦同意整合的委托人、法定代表人也是張世厚。
除此以外,在儲量上,柏樹坡煤礦已經開采6年, 儲量只有182萬噸。而井劉煤礦儲量為824萬噸,基本沒開采。是柏樹坡煤礦的4倍。并且煤礦資源整合后,負責開采的還是王俊福等人。名眼人一看便知這又是一個“陰謀”。在這次整合中,城坡公司的70%和井子溝村30%兩家股份占50%。柏樹坡煤礦占50%。總體股份從形式上又少了一半。
城坡公司黨委劉書記說:“實際上井子溝村的股份并沒有減少,而是升值了。因為開采量和開采規模上去了。”
“事實上,拿一個空殼子礦井,去套住另一個實打實的礦井,本身就是將井劉煤礦的采礦權變相拿過來。因為村里人一直不同意變更采礦權。劉海在根本不具有掌控采礦權的法律依據。而城坡公司通過注銷的方式,轉換到柏樹坡煤礦,他們就完全占有了采礦權,并成為采礦權人。這樣井劉煤礦都沒有了,更別說村民利益。”周鎖成說。
20年風雨,井劉煤礦沒能逃脫被注銷的命運。
最終,在井子溝村1300多村民簽字支持下,上訴到最高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