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春艷
1987年,徐小平留學到美國,在美國的天空上,他聲稱見到了“唐朝的月亮”。10年后,有出國熱忱的中國人都知道,要出國找徐小平。2009年,徐的兒子徐超到美國念大學,他已經不需要來自父親的留學教育了
當徐小平1996年年初從加拿大回國踏上新東方創業路途的時候,也許他沒有想到他會在轟轟烈烈的“留學潮”中影響數以十萬計的人。10多年過去了,他回首與無數留學生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怒的跌宕日子,感慨道,“我的心情從未‘平和過,我只是一直激動著……”
在美國見到“唐朝的月亮”
世事弄人,而時代造人。
徐小平從上世紀80年代出國留學到上世紀90年代回國幫助新東方學生出國留學,其個人命運的變化正暗合了當時中國留學熱從興起到狂熱的過程。正如大家所熟知的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從上世紀80年代搞培訓為了出國,而后放棄出國一心做大新東方一樣。
1981年,中央音樂學院畢業后,徐小平被分配到了北京大學任團委文化部部長。剛開始想走“仕途”的徐小平當時并沒有想到要出國,那時的夢想是做“中國的文化部長”,“做得好沒準能升任國務院副總理”。
上世紀80年代國內正處于改革開放的初期,鄧小平提出,改革要摸著石頭過河。1980年深圳特區建設正式啟動,城市的國有企業改革也開始啟動,改革的重心由農村逐漸轉移到城市。而自1978年鄧小平批示同意教育部關于擴大派遣留學人員的指示,徐小平身邊的同事公派留學的人開始增多了。
“出國回來就能解決‘8大件(當時指冰箱、電視、洗衣機等8種家用電器)。”徐小平艷羨不已,而當時在北京大學一年的工資,也買不起一臺冰箱。這種公派出國帶來的財富效應在北京大學這樣的知識領域內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尤其在1986年前后一股出國留學的熱潮開始逐漸蔓延,出國幾乎一時成了身價的標志,成功的風向標。
剛剛結婚不久的徐小平在1987年留學到美國,邊打工邊工作的日子很清苦,但他至今沒有忘記第一次看到“美國月亮”時的激動心情,他想到了唐朝詩人王昌齡的詩 “一片冰心在玉壺”。聲稱見到“唐朝的月亮”的徐小平感慨于美國文化帶給他的震撼。但迫于經濟的窘迫,他又想辦法申請到了加拿大薩斯卡徹溫大學全額獎學金,在加拿大繼續攻讀音樂碩士學位。

而此時,在北京大學當英語教師的俞敏洪按捺不住了。他的同事,同時也是好朋友的徐小平留學加拿大了,跟他同在英語系的王強也去了美國,他北京大學同一寢室的哥們包凡一也去加拿大讀了MBA。為了賺夠出國的學費,俞敏洪約了幾個同學一塊兒出去辦托福班,掙出國的學費。
但紀律嚴明的北京大學沒有容忍俞敏洪的做法。1990年秋天,北大三角地的高音喇叭廣播了對俞敏洪記大過處分,大意是俞敏洪打著北大的名義私自辦學云云。 “北大踹了我一腳,我當時充滿怨恨,現在卻充滿感激……”俞敏洪說。1991年,他毅然砸碎了“鐵飯碗”,開始了新東方的創業之旅——在零下十幾度的寒夜里大街小巷地刷糨糊貼廣告,在垃圾桶上作免費演講,點著蠟燭給學生上課……
但這個時候,在國外的徐小平正經歷著人生最痛苦的時段。1994年,徐小平回到中國,原本打算和朋友合開一家音樂公司,但最終卻以失敗告終。當時兩個兒子,一個3歲,一個5歲。要養活老婆孩子、快進入40歲的他,想過去做駕駛教練。自恃“多才多藝”的他,回憶當時不無感慨:“就愁沒機會!”
在加拿大聽說了俞敏洪創業的事情,徐小平感到機會來了。他主動聯系了俞敏洪。1995年,感到創業孤單的俞敏洪分別到美國去看望王強,到加拿大去看望徐小平和包凡一。那時候王強在美國貝爾實驗室的年薪是6萬美元,但讓王強震驚的是俞敏洪在留學生中的威望。在參觀普林斯頓大學的過程中,幾乎所有的中國留學生都認識“俞老師”,他們都在新東方上過課。
當俞敏洪談到“新東方的一些學生雖然考過了GRE(雅思)、TOEFL(托福),卻申請不到獎學金;拿到全額獎學金卻也經常被拒簽時,”徐小平主動申請回到新東方創業,看著猶豫的俞敏洪,他說“我可以提供出國咨詢指導”。
“機會并沒有邀請我,是我攫取了機會。”徐小平反復對《中國新聞周刊》強調。1996年年初,徐小平、王強站在了新東方的講臺上。1997年,包凡一也從加拿大趕回來加盟了新東方。徐小平結合自身經歷成立了新東方出國留學、移民咨詢處,王強提出了“美語思維”概念,包凡一成立了新東方寫作中心。“三駕馬車”的到來,使新東方告別了個體戶經營的時代,而進入團隊創業的黃金發展階段。
不出國,人生就是問題的一切

徐小平至今忘不了當時第一次看到新東方辦公地點的感觸,那是一個在北京大學旁邊租來的兩層違章建筑,工作人員都是上了歲數的下崗女工(后來都成了百萬富翁),辦公室更是個“爛地方”。對于任何“海歸”看了都會失望的地方,徐小平卻感到了“無限歡樂”,“地越荒,越能體現墾荒者的價值和能力”。
新東方加拿大移民、美國簽證咨詢、美國留學咨詢——廣告貼出去之后,辦公電話就早早晚晚響個不斷,來咨詢的學生呼呼啦啦來了一大群。一對一講解、開小講座、大講座……徐小平每天幾乎都工作到晚上12點以后,他第一次感覺自己被別人如此需要,興奮的他投入到一種瘋狂的如癡如醉的留學咨詢工作之中。僅幾個月的時間,徐小平在新東方聲名鵲起,學生們知道要出國找徐小平。
1996年2月,剛到新東方幾周的徐小平迎來了一個女子的造訪。此女名叫沙玫(化名),30多歲,為出國已經奮斗了很多年。
徐小平說:“你打算什么時候走?”
她說:“最好明天就走!”
徐小平說:“我理解,你想去哪一國?”
她說;“除了中國不去,哪里都去!”
徐小平說:“你多大?”
她咬咬牙,視死如歸地說:“剛剛過了三十點五歲的生日。”
憋足了勁回到國內的徐小平,一回來就遇上了憋足了勁要擠出國門的沙玫,而沙玫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典型的為了出國什么都不要的女人:出國,就能解決一切人生的問題。不出國,人生就是問題的一切。
而正因為抱定出國目的,她把國內生活視為短視行為,導致她的人生走到了十字路口。畢業于內蒙古大學英語大專的她,在北京一個電腦皮包公司做秘書,只因為清閑有更多的時間復習英語。一個60歲、枯瘦矮小又沒錢的美國老華僑,經過別人的介紹,正在追求她并提出要和她結婚帶她去美國過苦日子。這正是沙玫來新東方咨詢處找徐小平的原因。
在打消了沙玫企圖利用不平等跨國婚姻解決自己出路的愚蠢想法后,徐小平趁熱打鐵開導她放棄“最好明天就走”“除了中國不去,哪里都去”的出國浮躁心理,鼓勵她“選擇一個具體行業的舞臺,從國內跳到國外,再從國外跳到國內”。因為徐小平看到了太多“那種因為在國內混得不好因而要急迫出國的朋友,往往到頭來既出不了國,也回不了國”的例子。
當時的1996年,跨國公司進入中國的腳步正在悄悄加快,留學生回國創業的潮頭也開始涌動。徐小平鼓勵沙玫辭掉穩定卻學不到知識的工作,到正準備進軍北京的美國通用能源集團的新聞發布會上“打雜”——僅一周時間。
沙玫迎來了生命轉折點。在通用公司這一周的工作,沙玫通過她那熱情洋溢的工作態度和面面俱到的細致精神,博得大家的喜愛。工作結束,通用能源公司老板已經決定聘請她做辦公室助理。
她從一個無所事事、默默無聞的皮包公司秘書,變成了在中國急劇擴展的跨國公司的白領麗人,這是典型的中國機會。而這一新職業成為她申請美國留學的轉折點。在世界500強的大公司工作,使她的工作背景和入學資格獲得了一個嶄新的階層和檔次。當她申請美國各大學的商學院時,她只要告訴對方自己在通用能源集團工作,沒有一家商學院會對她的入學資格和素質表示懷疑。
1998年夏天,沙玫被美國芝加哥一所不錯的大學的MBA錄取了。當沙玫去使館簽證,她故意把她通用能源集團的公文包往簽證窗口一放,同時,把別著通用公司標志的前胸,也高高地挺起來。簽證官抬頭一看,說:“Oh, you work for GE company?(你在通用公司工作?)”沙玫熱情洋溢地說:“Yes, Sir, Do you use our company's products?(是的,先生,你使用我們公司的產品嗎?)”獲得了談話的主動權的沙玫,自然得到了簽證。
但沙玫沒有3萬美元的出國費用,最終她爭得父母同意賣掉了父母內蒙古的房子,她用這筆錢,成功地讀完了MBA課程,兩年后,在美國一家銀行找到了一份工作。
4月,對于準備出國留學的人,是個殘忍的季節,因為這是學生簽證的旺季每年這個時候,美國簽證處窗口總是哀鴻遍野。新東方咨詢處則成為學生們發泄對簽證官仇恨的地方。
1999年夏天,又是一個美國簽證的旺季。徐小平開設了“美國簽證哲學輔導班”,報名者甚眾。面對學生被拒簽的失望情緒,徐小平只能一遍遍地為他們鼓勵、打氣、指導。當時有一個臉色蒼白的男生站起來,說自己去美國讀MBA簽證申請剛剛被拒了,他反反復復地強調被拒簽是冤枉的,明明他有足夠的錢但還是以資金不足和移民傾向把他給拒了。
3年后的一天,在北京的街頭,徐小平再次邂逅了這個男學生。他已經從美國那所商學院畢業,在華爾街工作了一年之后,被美國公司派回中國——一家美國華爾街的主流公司與中國一家大型國有金融公司合資后的最佳總裁人選。
他的臉上看不到3年前的瘋狂暴戾,洋溢的是對于未來金融事業展望與個人錦繡前程的豪情與自信。
“國家與國家間的相互學習,是通過像這樣一個個具體的個人出國留學的方式展現的。”徐小平感慨于教育如何改變人類,留學如何再造中國。
從出國到回國

經歷過世紀之交“出國熱”的中國,現在已經發生了翻天地覆的變化,很多領域已經從“不開放”“半開放”,走向開放。從前“出國”“留學”所代表的一切人生追求,在中國自己的土地上,已經有了可以替代的目標。
鄧小平在改革開放初期說過一句話:“送出去十個留學生,回來一個就是成功。”而多年前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中國留學生已經迎來了“回國潮”。
2000年5月,徐小平和俞敏洪應哈佛大學和耶魯大學中國學生學者聯合會的邀請,分別到這兩所大學發表演講。這一次他們代表新東方正式提出“留學生歸國彩虹計劃”。他們鼓勵留學生,與其學有所成后在美國辛辛苦苦尋找美元和機會,不如及時回國,在國內的眾多機會中勇敢地拼搏一次,為中華振興出力。
回首徐小平所經歷的“留學熱”,他深深感到那場瘋狂的出國熱,實際包含著理性含義,就是表明人們對貧窮落后的揚棄,人們對幸福生活的追求。
“自上世紀80年代中期,滌蕩在中國大地的出國熱風起云涌,而且越來越熱,中國出國人數一直穩步增長,今后繼續增長10年至20年沒問題。”徐小平預測。而他的自我評價是,“我是留學羊群里的一個牧羊犬,負責把他們趕進屋里去,給他們引領方向。”
不久前,徐小平剛把大兒子徐超送到美國念大學。徐超在上海國際學校上的初中,在美國讀的高中。到了徐超這一輩,他已經不需要來自父親的留學教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