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一樣

鄭　昕

父母把所有的移民手續都辦好了，美麗的新西蘭，一個讓人向往的人間仙境，可我執意不肯去。父母拿我沒辦法，只好留我一個人在這座城市，臨走的時候告訴我，如果想通了，就去找他們。

這天晚上，我一個人躺在床上發呆，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這么晚了，會是誰呢？我打開門，不由得愣住了，是個中年女人。我認得她，她和她女兒剛剛搬進對面的公寓里，每次見到我，都熱情地和我打招呼，我只是禮貌地點點頭，我不喜歡和陌生人說話，尤其是這對陌生的母女。

我問她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女孩的母親很慌亂：“小伙子，你能不能……過去看看我女兒？”我覺得莫名其妙：“我為什么要看她？”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顫抖：“她、她昏倒了，倒在地上，我想送她去醫院，可是我沒有辦法把她扶起來。”我雖然不喜歡這對母女，可現在這種情況，我還能說什么。于是我穿上衣服，急忙來到她家。女孩倒在地上，身體縮成一團，比上次我看見她時，又瘦了許多，臉色也很蒼白。在她母親的幫助下，我背起女孩，火速趕往醫院。

經過檢查，醫生告訴我，她患了厭食癥，身體已經虛脫到極限了，現在要讓她盡快吃東西。女孩的母親一聽，眼眶通紅，用力握住我的胳膊說：“小伙子，拜托你留下來幫我照看她，我這就出去給她買吃的去。”說完，轉身匆匆離去。她走后不久，女孩醒了，見到我，疑惑地問：“是你送我來醫院的？”

我點點頭，問她為什么會得厭食癥？女孩把臉轉到一邊，我看見她用手在擦拭淚水。我盡量用平和的語氣開導她：“你年紀輕輕，干嘛要折磨自己的身體？你這樣做，只會讓你的母親更難過。知道嗎，當她驚慌失措地敲我的門求救時，只穿了一只拖鞋，她該有多擔心你啊。”我越說越激動，女孩像是被嚇著了，竟嗚嗚地哭起來。我有些不好意思，忙把手機遞給她，讓她給母親報個平安。電話接通后，女孩“哇”地一聲哭了：“媽，對不起，我再也不這樣了……”

哭過之后，女孩情緒穩定了不少。她告訴我，她和男朋友相愛了三年，可就在幾天前，男友告訴她，他愛上了別人。女孩接受不了這個打擊，開始自暴自棄，后來還得了厭食癥，她知道母親替她難過，為了讓母親心安，她強迫自己吃東西，可是吃完就會吐出來。

聊了很久，女孩忽然問我：“哥哥，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告訴她我叫肖明，女孩說她叫吳言，我愣了一下，喃喃地重復著：“吳言？”女孩眨著眼睛問我怎么了，我忙說沒什么，有個朋友和你的名字相同。“是嗎？”女孩顯得有些興奮：“改天介紹給我認識好不好，我好想認識他。”我苦笑了一下，但還是點頭說好。

女孩出院后，也許我的開導起了作用，女孩開始吃東西了，臉色也一天天紅潤起來。她母親為了感謝我，總是煮了一些好吃的東西送給我，還經常地幫我做一些家務，我當然不肯接受，可她說這樣做，心里會好受些，我只得接受。

這天，女孩家來了很多人，一下熱鬧起來。我一個人待在家里，面對空曠的屋子，心里一陣失落。就在這時，吳言敲開我的門，說：“肖明哥哥，去我家吧。”

我搖搖頭：“不了，你家有客人在。”吳言說：“肖明哥哥，其實今天是我母親的生日，那些人都是我的兄弟姐妹，他們是特意回來給母親過生日的。”

我頓時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問：“你母親有這么多孩子？”

吳言咯咯地笑了：“你不知道，其實我不是母親的親生女兒。我從小被父母遺棄，是母親含辛茹苦把我撫養長大的，那些哥哥姐姐都是母親以前教過的學生，他們因為感激母親，都把母親當作自己最親的人一樣，還約定無論工作多忙，每年母親的生日一定回來陪母親。哥哥姐姐們中，只有我，讓母親操心最多，不過，上次跟你談過話之后，我就發誓，一定不讓母親再為我操勞。”

我徹底呆住了：“那她沒有自己的孩子嗎？”

吳言搖搖頭，說：“母親年輕的時候有自己的孩子，就叫做吳巖，因為孩子的父親出意外去世了，孩子又生了很嚴重的病，無錢醫治。后來有一對無法生育的夫婦答應說可以救孩子，但必須交給他們撫養。為了救孩子的命，母親哭著答應了。從那以后，母親再也沒見過那個孩子，這些年，母親天天都在想念那個孩子，所以把我的名字起做和那孩子的同音，她把對兒子的思念和愛全部給了我。”

我渾身一顫，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下來：“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吳言的眼眶紅了：“吳巖哥，因為你就是母親找了多年的小孩啊！我也是在出院后才知道的，母親之所以要搬來這，都是因為你。你知道嗎，這些年，母親一直在找你，前段時間，你們終于見了面，可你卻不聽母親的解釋跑掉，還發生了車禍，失去了記憶。母親每天都在自責，所以才搬到你身邊，可以天天看到你。今天是母親的生日，我多希望你能想起什么啊！”

是的，我記起來了。我就是吳巖，肖明這個名字是養父養母給我取的。這些年，我忘了小時候的一些事，但唯獨沒有忘記母親的樣子。長大后，我開始打聽母親的下落。兩個月前，終于有了母親的消息，可我去找之后，才知道，母親已經又有了孩子，我以為她早已把我忘了。那一刻，我恨死母親了，不顧母親阻攔，我扭頭絕然離去，結果被迎面的一輛車撞倒了……也許是不愿想起傷心的事，我喪失了記憶，把和母親有關的那一段的記憶全部丟失。可現在，我終于想起了一切！我什么也顧不得了，哭著跑向對面的房屋，“撲通”一聲跪在母親的面前：“媽，對不起，是我誤會了你啊。”

母親怔怔地望著我，頓時淚如泉涌，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孩子，你想起來了嗎，你記得我了嗎？”

我用力地點頭：“媽，你的樣子沒變，還和我記憶中的一樣。這些年來，我天天都在想你啊……”

那天，我們這群兒女一起給母親過生日，母親高興得合不攏嘴。但是我始終沒有告訴母親，我沒有失憶，依然記得一切，只是因為當時恨母親，所以假裝不認識她，假裝忘記一切。可我卻騙不了自己的心，就是因為心底深處還藏著對母親的眷戀，所以我選擇了留在這座城市……

盧仲堅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