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芳塵

梁遠成

同事紛紛下班歸去，他則留下來值夜班。暫沒別的事，由于在電腦前坐久了，他就走出陽臺，想隨便看看周圍，以放松眼睛。

五樓雖不算高，但眼前的視野也很開闊，展現著一大片美麗的青山碧水，可是，他已無心欣賞。

因為，他的目光被樓下的小車干擾著。

樓下是一條長長的廊道，是同事們上下班必經之路，路邊是一個大車庫，車庫里停著許多輛漂亮的小車，此時，正整裝待發。

那些都是男同事的小車，他默默地凝視著，心里失落。

不少持著漂亮手袋的女同事走向小車，分別鉆了進去，就像晚歸的鴿子，飛入各自的鴿籠，熟悉且自然。不久，小車徐徐開動，悠悠地駛出單位門口，瀟灑而去。

他默默地往口袋掏煙包，拉出一支煙，點燃，狠狠地吐出一口煙圈。他想，自己若不是值班，仍是乘坐那輛破大客車歸去。人比人，氣死人，有小車就有艷福！

單位有一輛大客車，是專門接送職工上下班的，隨著職工增多，客車就擁擠了。不過這時，擁有小車的同事也逐漸多了，那天，領導便在中層干部會議上倡議、發動。領導說，客車確實擁擠了，希望有小車的同志做點好事，接送各自的老友同事上下班，為大客車減些負擔吧。領導的主意是非常好的，不知為什么，男同事卻很少去“沾光”，依然擠著大客車。機會就留給了女士們，女士們就是嬌嬌嫩嫩的，陰天走路時還撐把雨傘，何況大客車里人多空氣混濁，熱天更像個大火籠，有更舒適的“寶馬”接送，她們多不推辭，況且坐小車也提高了身份！

于是，這些擁有小車的男同事，就在狹小的私人空間里進一步接近女同事，令人羨慕又令人忌妒！

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領導的小車。領導每天樂呵呵地接送三位女同事上下班，久而久之，那三位女同事的長相、身材便有意無意地走入其他同事的悄悄話。他便也對領導投去了別樣的目光，對和領導逛街的女性特別留意，尤其是那三位女同事。看到其他男同事車主和同車的女同事感情似乎也更親近了，他就捕捉蛛絲馬跡。

在他眼里，孫主任夫妻才無特別，孫主任夫妻是雙職工，他的小車沒別的女同事乘坐，按女同事的話說，不好意思打擾他們兩口子。

望著樓下的小車一輛接著一輛地開走，他想起一句宋詞：“凌波不過橫塘路，但目送，芳塵去”。他覺得，自己像極詞里那位主人公。

這時，他看到了老婆小雅。他和小雅也是雙職工，小雅長得漂亮、性感，結婚前，小雅身邊的追求者無數，但小雅最后選擇了老實的他，他感到很是驕傲，但漸漸地就失去自信，主要是因為他買不起小車，小雅被同事小朱的小車吸引了過去。這年頭，擁有小車的人畢竟還不多，小車還代表著地位、身份。

自小雅走進小朱的小車之后，他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但又不能表露出來。他安慰自己：上下班坐坐順風車嘛，能說明什么？況且又不是她一個人坐！但是，他看小雅的眼神還是有了異樣，“關心”小雅的電話也多了起來，有時，小雅遲歸，他刨根問底，惹得小雅丟給他一句話：神經病。

現在，小雅穿著高跟鞋，拎著锃亮的黑提包，邁著跳舞般的步子，越過好幾位男同事，徑自走向小朱的小車，熟練地拉開前門，一下坐落在副駕駛座，然后順手把門一關。他看著，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感覺。

忽然，他狠狠地把煙頭一扔，哼！領導平日批評職工結幫派，不聽話，現在，他領導不也是變相組起一個個小圈子嗎？是一車一車的小圈子！

然而，縱使這是一車一車的小圈子，他又能奈之何？他嘆了一口氣。

這時，大客車啟動了，喘著濃重的氣息開出門口，像頭笨牛般，遠沒小車瀟灑。

忽然，手機響了，他恰如夢中驚醒，接聽，傳來了女同事小蘭的聲音。小蘭最近也買了輛小車，她是單位“抓車”的第一位女性。

小蘭問：“你還未走嗎？還不快下來！”

“我值班。”

“就看見你在陽臺，以為你工作認真過頭，誤車了。”

他明白，小蘭是叫他坐她的車，平日他常與小蘭開些玩笑，小蘭也愛與他開玩笑，于是，他擠出笑容問小蘭：“車里有幾位帥哥？”

“帥哥？哪有啊？”小蘭的語氣很認真。

他心里頓然有了一種溫暖感，馬上收起笑容，很認真地連聲說，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