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摸你的生與死

張小紅

在《啄木鳥》上發表過多篇重慶警察作者黎明輝的小說，卻對他的創作思緒并不十分了解，直到新近看到他的一首舊詩，才有些明白。詩中寫到：你說，罪惡與安寧／像一顆顆核桃／當安寧被罪惡的殼緊緊圍裹／你就是揮舞而下的鐵錘／舉槍沖上去你從此倒下／一份你十年前寫就的遺書／讓所有的眼淚打濕／撫摸你的生與死／想象著堅定的鐵錘和鐘擺。原來他是要在鍵盤上敲出或滾燙或溫柔或感性或理性的文字，用心去撫慰那些活著或死去的警察戰友，去紀念他們的生與死。

六年前，因《啄木鳥》要刊登一批反映西部警察生活的報告文學，經朋友介紹聯系上了在重慶市水警總隊當警察的黎明輝，他欣然與另兩位作者開始緊張艱苦的采訪工作。記得當時重慶正面臨一次國際會議，所有的警察都非常忙。但黎明輝如約完成了任務后，寄來了七萬字的報告文學——《重慶水上警察》，發表時四萬字，成為《啄木鳥》“敬禮，西部警察”欄目發表的第一篇作品，質量也不錯，還有兩家報紙轉載。之后我也客氣地歡迎他有稿子請寄來看看，但從此沒有了消息。

直到三年前，他寄來一篇反映一個犯罪嫌疑人殺死十名女子后招供又翻供的紀實作品，但終因本刊對其質量并不十分滿意而放棄。兩年前，他來電話說想發給我兩篇小說看看，我沒想到他開始寫小說了，意外中并不以為然。他發來的小說中有一篇叫《押解歧途》，寫兩位警察押解一名嫌疑人搭火車，不小心讓其逃脫的故事，只有五千字，但他卻把這個平淡的故事寫得細致耐看，盡可能把這種令基層小民警遇到會倒吸一口涼氣的事在特定環境和心態下表現得既真實又復雜，也有懸念。尤其是嫌疑人最后道出他逃脫的工具是丟棄在洗臉架上的半塊刀片時，已經達到意料之外且在情理之中的效果了，而我對黎明輝的小說創作也從不以為然到欣喜。

之后，黎明輝又陸續寫來《那雙眼睛》《警隊有塊倒計時牌》《浪漫的路》《最后一班崗》《好警察的博客和QQ》《誰的保險箱》《廢墟里的口供》等多篇反映公安民警生活的小說，其中有的已經發表在《啄木鳥》上，有的正準備發表，有的在友刊上發表。《那雙眼睛》寫一位派出所所長與犯罪分子較量后雙眼致殘而最終以頑強的毅力和智慧制服歹徒的故事。這位所長有缺點，并非完美意義上的警察，但他忠誠的職業信念最后成就了他；《浪漫的路》關注到我們的警嫂。寫一位忙碌的刑警，把工作中的智慧巧妙地轉移到懷孕的妻子身上，使在醫院無人陪伴的妻子備感溫馨，還羨煞了周圍的女人，從一個側面反映了警察因為職業的特殊，家庭生活不容易卻能以樂觀幽默的態度去化解；《把手放在你胸前》寫一位警察和護士共同救起遭遇車禍的高中生，共同的品行氣質使他們相愛，但警察卻沒有勇氣說出自己就是車禍肇事者的真相，把警察也有怯懦的心理真實地呈現在讀者面前；《印子貸房記》寫了一位年輕警察貸款買房的煩惱。其實，當警察的有啥不一樣，也只因為他們身上穿著樸素的藍警服，脫下警服的他們也是全國人民中的一員，也有衣食住行的問題和困難。當然，對他們這方面的生活應該有所表現，但故事并沒有僅為表現而寫，而是緊密地結合這位特警的職業身份，把他遭遇一些小誘惑小便宜時的心態挖掘得真實可信；《好警察的博客和QQ》則刻畫了一位在E時代下的社區女警面對種種新的警情和挑戰時所表現出的熱情、聰慧、冷靜和果敢的新形象新風貌；《誰的保險柜》寫一群民警為尋找保險柜的主人而忙碌的故事，是非曲直的過程很吸引人，反映了鮮活的社會眾生相。而保險柜的主人始終沒有出現，但卻能讓人產生合理的聯想。同時也讓我注意到黎明輝在創作中所注入的詼諧犀利的新元素。

讀著一篇篇黎明輝如涌泉般寫來的警察小說，感覺他的創作從故事構思的縝密、情節設置的巧妙都在日愈成熟，文字情感的表達也越來越細膩，也使我對他從最初的不以為然、欣喜逐漸過渡到刮目相看。黎明輝的短篇小說多是反映基層公安民警的現實工作和生活狀態，人與人之間存在的微妙關系，但終不會影響這些警察對職業的忠誠。而他小說的篇幅都很短，短的五六千字，最長的也不過一萬字左右，但他總能做到紙短情長、以小見大，表達出較為豐富的生活蘊涵和人文情懷，讀后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從警十八年的黎明輝，義無反顧地選擇了警察題材來創作，也印證了關于題材“長期積累，偶然得之”的創作箴言。作者不能完全無條件地自由選擇題材，只有在熟悉的生活領域里或者間接的經驗獲取中，才有選擇的完全自由。黎明輝擁有了這樣的自由，所以能感到他寫作時的得心應手，讀者也因此在閱讀中得到原汁原味的警察生活想象空間。當然從生活到題材不易，從題材到作品尤其需要付出艱辛的勞動，需要作者生活的、藝術的、思想的功力。我想這個過程黎明輝一定甘苦自知。

值得一提的是《警隊有塊倒計時牌》在《啄木鳥》發表后，迅速被《小說選刊》轉載，5·12汶川地震后兩天創作的《廢墟里的口供》又被《小說選刊》作為佳作搜索，這種來自社會文學領域的肯定無疑是令黎明輝感到高興鼓舞的事。兩篇小說都寫到了警察的犧牲，前者寫基層警隊支隊長，因為經費緊張不得不帶著做過技術鑒定的受害人的人頭坐火車返回，路上卻遭遇事故，舍己救人，生命戛然而止；后者寫看守所的民警與犯罪嫌疑人共同埋在地震廢墟里，于是，一瓶礦泉水的生機與平時難以獲取的口供故事發生了，民警在生命的最后時刻完成了他神圣的使命。我們知道，在平凡的日子里，警察也會流血和犧牲，警察失去生命的幾率往往要高于我們平常人數倍。如果說支隊長的奉獻、智勇與犧牲只是平時警察所呈現的一種常態的話，那么，這位看守所民警在非常態的地震災害面前，卻展現得更加出色。黎明輝傾注情感和熱淚在筆端用小說的形式紀念那些犧牲的戰友——撫摸他們的生與死、安慰他們的亡靈。兩篇小說確有一種悲壯的感人至深的力量。

黎明輝是一位對寫警察有使命感的警察作者，他也是能體察寶貴生命、體驗時代生活、思考人生況味而樂觀向上的普通人，相信他的創作還有很多可提高的空間。短篇小說重在結尾，他的小說在結尾處總有令人出其不意的逆轉，這很可貴，但這種峰回路轉，還是需要足夠的前期鋪墊的，否則，會很突兀，有個別小說就存在這種情況。另外，寫小說僅僅會講故事寫情節是不夠的，還需要更加精準的文字拿捏，需要微妙的細節支撐，需要營造一種氛圍，使人讀之，多年以后也許整個故事已經淡忘，但那種意境猶在，個別細節還記得，才能使讀者享受到文學帶來的奇妙快樂。黑龍江的阿成、湖南的聶鑫森無疑是兩位高手，他們寫的《回鄉》、《煙波芥舟》都獲得公安部金盾文學獎，被多家選刊轉載，還被介紹到國外。前者讀后你會驚訝地發現原來警察小說是可以這樣寫的，那老警回鄉之路的意境會若隱若現地一直縈繞著你；而后者寫那位“文革”時被冤屈的教授終于看見當年被蒙眼押送的小火車站地名時的感人細節，可以說讓我十年難忘。怎樣更好地表現出警察鐵面執法背后的人性和詩意，讓人物性格和好看的故事更有張力和生命力，是黎明輝還需要用心磨礪的。也許這些要求對黎明輝有些苛刻，但是，有高的追求和目標，無疑于他有益，于讀者有利，也是更加負責任的寫作態度。

本欄目責任編輯：蒲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