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水游
讀《任鴻雋文存》,知1935年任先生出長川大,滿懷抱負,慷慨激昂:“本人抱定宗旨,要使四川大學,一、現代化,無論文理各科,均需以適應現代學人需要為準則;二、固定化,應知四川大學是國家的學校,不是一鄉一邑的學校,應該造成國士,不僅造成鄉人。”盡管后來事多與愿違,然大學應造就“國士”一言,可謂擲地有聲。記得羅家倫抗戰期間談到中央大學的定位時,大意是抗日就是中國與日本對抗,人民對人民,大學對大學,中央大學要與東京帝國大學對抗。這些話語,不僅使我們想起抗日歲月,難忘國恥,而且使我們在各類應試教育的迷失中重新認識育人、愛國的價值。
清末以來,尤其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一代學人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舊學根深葉茂,西學熟稔,中西會通,識見灼人,那是學術的一個黃金時代。那代人唯科學與民主是舉,胸懷國家,把學術上升到了救亡圖存、啟發民智、導引潮流、篤定價值的高度,把一腔熱血融入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洪流之中。著名法學家吳經熊1921年在寫給美國霍姆斯大法官的一封信中說:“我將利用在巴黎的學習機會,盡可能地多讀多寫,盡量仔細觀察,深入思考,因為作為一個中國人,我要拯救我的國家,啟蒙我的民眾,振奮我的民族,使中華文明跟上時代的步伐。”是為明證。
學識淵博,人格高尚,是那代人的真實寫照。他們知書達禮,忍辱負重,特別在國難深重之中,始終保持民族氣節,顧全大局,并能在各自的崗位上堅持把國家的興衰、民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始終在各自的學術領域中向世界一流的學者、一流的大學看齊;始終術有專功,承前啟后,塑造學術風范,鍛造學術人格,他們是真正的知識分子,兼具君子之風,浩浩蕩蕩,風雅共和。
讀《劉文典全集·補編》,對通達二字有了更清晰的認知。劉文典對《莊子》研究無疑是把日本漢學看成“標桿”之一,當中就有民族主義的情懷,這與近代學人的懷抱可謂一脈相承。1937年7月,北平淪陷,日方派周作人前往劉文典寓所,邀請其擔任偽職,遭劉拒絕,并聲明“讀書人要愛惜自己的羽毛”,是為典型。西南聯大期間,物價飛漲,一般教授的生活都相當艱難,劉文典也不例外。恰李鴻章之孫李廣平也在昆明,劉與李既為同鄉,又有瓜葛之親,有時劉斷炊,便書寫紙條一張,只寫“刷鍋以待”四字,派人送交于李,李便送錢給他救急。劉文典有名士氣,不拘小節,包括其自稱“二云居士”(素喜云南的火腿,喜云南的鴉片,故有此謂),甚至在長安徽大學期間,直呼蔣介石之名而遭扣押,仍不失君子風度。
讀李四光、茅以升、竺可楨、梁思成等人的隨筆集,別有感觸,這些自然科學家們都學植深厚,雄心大略,敢與世界先進搶位。再就是驚嘆這些科學家的文筆,那些艱深而陌生的事情,在他們的筆下寫來通俗易懂,文字雅馴,甚見科普之光。同時,他們的文史知識不亞當時的人文學者,融匯具體,貫徹無礙,灑脫飄逸,一代風流。
大學應有“大師”,才可“造成國士”。那代人風云已去,他們家國民族之懷抱、學術研究之厚重、學人應有之風骨,對社會風尚之導引,后來者應有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