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長順 李同峰
職工療養食堂投入使用時,離建國五周年紀念日還有半年的時間。早先,王大衛就提出了大干一年半,以實際行動和高酒質為建國五周年獻禮。
為了減輕職工的勞動強度,經過班子研究,廠里新購置了四臺自動揚渣機,每個車間安裝一臺,這樣可以把職工從笨重的體力勞動中解脫出來,從純人工勞動逐漸朝半機械化過渡。
這四臺揚渣機進來之后,王大衛和職工及廠方技術人員一道,徹夜跟班安裝調試,三天的時間,四臺揚渣機全部安裝調試完畢,投入了正常生產。然而,王大衛卻累倒了,倒在了揚渣機前,是職工們把他送到了醫院。之后,所有聽說王大衛突然病倒的人都涌進了醫院,都為王大衛送去祝福,送去祈禱。搶救室的門終于開了,王大衛躺在病車上,被護士推了出來,這時候,職工們自覺地閃開了一條道,爭相望著王大衛還沒有恢復血色的臉,輕輕地叫著:“廠長……”
王大衛消瘦的臉上掛著一絲虛弱的微笑,眼神里露出一種感激的光,輕聲說道:“謝謝你們了,我沒事了,過些日子我們又能在一塊兒工作,一塊兒為建國五周年共同努力了。都回去吧,你們還有工作,不要擔心我,要為老龍口的發展著想。”
職工們聽了王大衛的話,眼淚都止不住了,多好的廠長啊,身纏重病,死里逃生,心中仍然裝著老龍口,作為老龍口干部職工,怎能不為遇上這樣的好廠長而自豪呢!
王大衛被安置在了病房里,身邊只有書記王新富和丁靜蕾二人。藥液一滴一滴地流入王大衛的血管里,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著。
“靜蕾,回去吧,秀龍和孩子還等你回去做飯呢。”王大衛說:“有書記陪我在這兒呆一會兒就行了?!?/p>
丁靜蕾眼角夾著沒有掉下來的淚珠:“黑秀龍和我說過了,他讓我守護著你。”
“不用,你看我現在不是挺好的嗎?”
丁靜蕾的眼淚終于落下來了:“王廠長……”
“看你,都是孩子的媽媽了,還像個孩子?!蓖醮笮l說。
丁靜蕾聽說王大衛突然發病時,心里咯噔一下,她佩服王大衛的人品、力量和熱情,她感到一個在戰爭硝煙中鍛煉出來的鋼鐵戰士就是不一樣。從她和黑秀龍成親到現在,王大衛始終對他們關心備至,這更讓丁靜蕾心懷感激之情。
王新富坐在一旁一言不發,不斷地發出粗粗的喘氣聲。他有件事要告訴王大衛,又怕刺激著他,可這件事今天下午就得去辦。怎么辦?王新富的心里攪動著,沒了主意,眼睛緊緊地盯著王大衛還沒恢復常色的臉龐。
丁靜蕾用熱乎乎的毛巾為王大衛輕輕地擦完臉,又把毛巾焐在王大衛的手背上,說:“打針的地方熱乎了,胳膊就不發涼,不脹痛?!?/p>
“噢?”王大衛是第一次聽說,槍林彈雨這么多年了,沒打過針,更沒打過滴流,更不知道有這種說法。他記得清清楚楚,小的時候,他發高燒,按現在的情況,肯定得去醫院打滴流了,可是當時的農村窮得叮當響,孩子們都是靠天養活著。奶奶總是把他摟在懷里,哄著護著,再在他的嘴里塞上塊兒干巴巴的嚼起來不甜也不香的苞米面大餅子。之后,就靠老天爺的眷顧了。
丁靜蕾告訴王大衛:“黑秀龍住院的時候,天天打滴流,打得他胳膊又涼又疼還發脹。后來我給他墊上了一個熱水袋,他就說涼、痛、脹的感覺都不存在了,所以,我……”
王大衛聽后,看著丁靜蕾,心里產生了一種內疚和敬佩。
內疚的是,他和劉書記代表組織為他們倆做了媒,本希望他們在今后的生活中和諧美滿,在工作中,為老龍口的發展貢獻年輕人的聰明才智,哪知天有不測風云,人有旦夕禍福,黑秀龍卻遇上了禍。一晃幾年了,像個肉塊子一樣,整天和床做伴,而年輕的丁靜蕾,廝守著的是一個只會喘氣的人。
敬佩的是,自從黑秀龍出事后,丁靜蕾成為家里廠里的一把好手。她工作干得出色,特別是在釀造白酒的技術上,她肯鉆研、敢試驗,攻破了不少技術上的難關,對提高酒的質量、數量和改變香型做出了很大貢獻。除此之外家庭料理得也無微不至,幾次到她家中,婆婆劉彩歡說著說著就淚流滿面,而一旁的丁靜蕾卻總說:“媽,不要和廠長說這些了,我們不是挺好的嗎。”
劉彩歡每逢聽到丁靜蕾的這句話,心里就更加不是滋味。因為她也從年輕時候過過,也知道什么是女人最想的,最需要的。然而,今天的兒媳婦丁靜蕾,最想的、最需要的,自己的兒子是無能為力去給予的。每每想到這,她就不敢再想下去了,只是長吁短嘆地說道:“唉,女人難啊,我兒媳更難啊……”
病床上的王大衛,只能體味著心中的內疚和敬佩,望著丁靜蕾的臉龐感嘆。
王新富經過一連串的思想斗爭,終于打定了主意。他朝王大衛叫了一聲,聲音異樣,有一種話到嘴邊留半句的感覺:“王長廠……”
王大衛把眼神從丁靜蕾的臉上轉向了他的臉:“嗯?”
王新富剛要開口,又咽了回去。王大衛見狀,感覺到王新富肯定有事,便問:“書記,有事?”
王新富點點頭。
“有事就說唄。”
“我……”王新富吞吞吐吐,沒有說出真情。
“王書記,你這是怎么了,有事就直說唄。你可從來沒有這樣過啊。”
丁靜蕾發現王新富有事想說又不說,覺得自己在旁邊可能不方便,便站了起來,說:“廠長我有事先出去一下,書記,你先陪著廠長吧,我一會兒就回來?!?/p>
王新富一把拽住了丁靜蕾,說:“與你無關,你坐吧?!?/p>
“那就說唄。”王大衛著急了。
王新富終于開口了,說:“上午你在搶救室的時候,我正在局黨委?!?/p>
王大衛誤會了,以為是在搶救他時,王新富沒在搶救室門外等候,現在要表示歉意,便說:“開會去了?”
王新富搖頭:“不是,局黨委找我談話,要把我調到局里工作。”
“噢,是件好事,干嗎還扭扭捏捏的。到局里干什么工作?”
“任局黨辦主任。”
“那王主任呢?”
“任黨委副書記。”
王大衛聽后,很高興的樣子,說:“你有文化,有能力,應該上?!?/p>
“這都是你栽培的結果,說句心里話,我真不想離開你和老龍口酒廠?!?/p>
“這是什么話呢?這是組織的決定,不是你愿意不愿意的事,我們作為共產黨員,必須無條件地服從組織的決定。別說讓我們任主任,就是讓我們下車間干活,我們也應毫無怨言地走上工作崗位,是吧?”
王新富點點頭。
王大衛又問:“你走了,誰當書記給我把舵呀,領導說沒?”
“領導沒說,但我聽得出來,大概是孫林寶吧?!?/p>
“噢,我認識他,我相信要是他來,也會和你一樣,是位好書記?!?/p>
王新富又點點頭。
王大衛又嘆了一口氣說:“我這身子骨也夠嗆了,按理說,也應該派個廠長來啊。”
“你過幾天就會好的,職工們都在盼望你早日恢復健康呢。”
“但愿吧?!?/p>
“王廠長?!蓖跣赂挥謥砹艘痪?。
“還有事?”
“我想嫂子走了快一年了,這一次你又有病,是不是再讓她來一趟,一早一晚地照顧照顧你?”
“算了,不用了,家里正是農忙季節,離不開她。這事也不要告訴她,以免她牽掛?!蓖醮笮l想想又說,“等我卸任后,回到山東,再和他們歡歡樂樂地團聚吧,閑下來的時候,我一定帶她再到沈陽來,走遍沈陽的每一個角落,看望每一個像你這樣一起共事的朋友?!?/p>
博大的襟懷,硝煙磨礪的意志,使王大衛表現出了這樣的氣概,用微笑來迎接厄運,用自信和勇氣應付未來的一切。革命實踐的鍛煉和修養,對每一名共產黨員都是至關重要的。
二十
人的感情像數學中的數字一樣,也有三態,有時正,有時負,有時也是零。
深夜了,丁靜蕾透過窗戶,看天上的月,似一團銀,聽外邊的風似乎一陣緊過一陣。
李偉彬赴朝之后,不時地給丁靜蕾來信,而在他的每一封信中,根本找不到對丁靜蕾示愛的字樣,只是總去回憶過去的美好時光,講朝鮮戰場的動人故事,還有對未來的憧憬。
丁靜蕾每每看到李偉彬的信,心總是怦怦直跳,像做賊一樣。但是,聰明的丁靜蕾也從李偉彬的信中悟出了許多東西。她似乎感覺到,情之厚,兩送黃昏花不落。又似乎感覺到,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筆,獨語斜欄,真是難。
她偎坐著,望了黑秀龍一眼,情思游移不能自已了:今非昨,病魔像似千秋過,角聲寒,夜闌珊,欲問蒼天何為情緣。
感情是能生長和培養出來的,李偉彬的信逐漸培養起了丁靜蕾的感情。通過李偉彬的無數信件,丁靜蕾了解接近了李偉彬的內心世界,自然而然就會對他產生新的感覺,特別是當她看到像擺設一樣的黑秀龍時,更有此感。
“你還沒睡?”黑秀龍動彈一下,問道。
“睡不著。”
“想什么呢?”
“沒想什么。”丁靜蕾心里在想著李偉彬的信,嘴上卻說:“我在想王廠長那讓人擔憂的樣子?!?/p>
“你不是說他好多了嗎?”
“他精神上好多了,可身上的病并沒好多少,時間一長,說不定哪一天還要卷土重來。”
“你要經常去看看他,幫他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屋子。”
“那我都能做到。昨天,書記問要不要讓他妻子來照顧他,他一口拒絕了,說怕妻子知道了心里上火?!?/p>
“書記不是調到局里去了嗎?”
“是啊。”
“新書記來沒來?”
“明天就來了?!?/p>
“叫什么名字?”
“孫林寶。”
“他原來在局里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p>
“睡吧?!?/p>
“秀龍,我想把王廠長有病的事告訴他妻子一聲?!?/p>
“你想去封信,偷著?”
“我知道,王廠長不讓妻子來也是怕花錢,所以我想,給她寫封信,然后再……”
“然后再給她郵點路費去,以王廠長的名義?”
“嗯。”
“行,王廠長既是我們的媒人,又對我們有恩,知恩不報非君子?!?/p>
“謝謝你,秀龍。”
“不,我們倆應該謝人家王廠長。”
展二百八十年歷史,釀老龍口真情。
老龍口始建于康熙元年,即一六六二年。山西太谷縣釀酒商孟子敬從遙遠的山西來到大清發祥地盛京,找到了在盛京為官的二舅張樂山,在小東門外清皇宮東側買下了一塊地,打了一眼井,開起了酒作坊。當初,酒作坊叫義隆泉燒鍋酒,由于水質甘洌,所釀的酒香氣四溢,不長時間便在盛京名氣大振,盛京百姓及皇宮官吏紛紛相傳,各大酒樓、酒店、酒館、酒鋪爭相上貨,義隆泉燒鍋酒成了值得青睞的上等好酒。據記載,康熙三十七年東巡盛京時,糧草飲食樣樣俱帶,惟獨沒有攜帶酒水,到了盛京之后,康熙皇帝用義隆泉的酒水祭祀了太祖太宗,在皇宮舉行盛大宴會時,也是用義隆泉酒招待的各級官吏。康熙皇帝臨行前,親自頒下一道圣旨,欽定義隆泉酒為宮廷貢酒,還為孟子敬的酒樓題寫了匾額:義隆泉酒樓。
還有記載說,到了乾隆年間,乾隆皇帝第四次東巡盛京,在盛京十五里外的永安橋下榻時,飲用的也是義隆泉酒。當得知義隆泉酒的“隆”字就是“龍”的諧音時,開明的乾隆皇帝便下旨,還了義隆泉“龍”字的本來面目。
據說,當初孟子敬打完井之后,準備釀酒時,發現井水是苦的,一籌莫展的他茶不思,飯不想。有一天夜里,孟子敬躺在炕上翻來覆去不能入睡,突然間天空一個巨雷炸響,緊接著風聲四起,外邊雨越下越大,雷聲越來越響,風聲也越來越緊。孟子敬下地,披上衣服,打開門,頓時雷聲大作,一道道閃電把天空晃得通亮。他呆呆地望著外邊,活像一根木樁。
過了一陣子,雨停了,風也沒了,雷也不再發威了,孟子敬走了出去,來到井邊,手摸著井上的轱轆,拍打幾下,長吁短嘆自言自語道:“苦酒,釀造的是苦酒,為什么呢?為什么呢?誰能告訴我呢?”
“我來告訴你?!?/p>
伴隨著話音,漆黑的天一下子亮了起來,只見一個游方道士手持拂塵微笑著朝他走來。但見來者頭戴道冠,身披鶴氅,眉分八字,目似朗星,五綹長髯飄飄灑灑,好一派仙風道骨。
孟子敬瞪大了一雙眼睛,驚問道:“你是……”
游方道士坦然一笑:“大概你不記得我了吧,十八年前我們在太谷見過面?!?/p>
孟子敬使勁地想,想不起來,輕輕地搖著頭。
游方道士說道:“十八年前的一天,我在太谷月春樓前喊:‘熾熱千里,顆粒無收……你曾經問過我:‘你喊的是真的么?我說:‘假不了。還有一個叫雪蓮的小姑娘又對我說:‘剛才我和子敬哥已給龍王磕了頭,敬了酒,過幾天就會下雨的。我又說:‘好啊!但愿吧。然后,你就用小眼睛斜瞅了我一眼,拉著小雪蓮跑了。”
孟子敬忽然想起來了,便說道:“你就是那個道士?”
游方道士應道:“正是在下?!?/p>
“你怎么到這兒了?”
“因為你的井水是苦的?!?/p>
“你知道為什么是苦的?”
“當然了?!庇畏降朗炕卮?。
“你能告訴我嗎?”孟子敬急切地問道。
“此處東臨天柱峰,西接內治門,實乃風水寶地。這天柱峰乃長白山余脈,長白山又系大清皇室發祥之地,在此地開酒作坊,必以‘義隆泉作字號,盛京東門乃龍口之地,所釀之酒當然以‘老龍口為牌。”游方道士侃侃而談。
游方道士圍著井轉了一圈后,說道:“憑此地勢,哪來苦水之說。你閉上眼睛吧?!?/p>
孟子敬聽后,便閉上眼睛,少頃,他再睜開眼睛,這位道士不見了。孟子敬感到非常奇怪,東張西望地尋找他,就在這個時候,從井底傳來游方道士的聲音:“我在井中呢?!?/p>
孟子敬一聽,頓時大驚失色,驚訝萬分,剛要伸頭朝井中望,只聽井中發出呼呼的響聲,激浪翻滾,一瞬間,井水沖出,如玉柱擎天,高數丈,猶如千條銀龍飛舞,萬朵蓮花盛開。孟子敬抬頭望去,只見七色云彩托著一個人,他定睛一看,正是當年在回山西的路上,和二黑子在巒峰嶺上救出的白衣青年。他笑容可掬,落在孟子敬跟前,雙手相拱:“今日和孟兄相見,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孟子敬急忙問道:“怎么是你?”
白衣青年說道:“我乃是東海龍王三太子,遼河小龍王,感謝你大旱時與家妻以水代酒相祈,感謝你巒峰嶺上救命之恩。俗話說得好,有恩不報非君子。所以,我今日特意前來報恩,孟兄犯愁的井水苦澀一事,已經一去不復返了,今后此井所釀造的酒將香飄千里,名噪天下?!?/p>
沒等孟子敬回話,眨眼間一道白柱騰空而起,孟子敬目送著遠去的白云帶,久久沒有離去。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 喬 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