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從不結束

小你

“最重要的東西正在失去?！庇捌_頭，極地不落的白日下，響起Otto的獨白。西班牙電影《極地戀人》，一個關于生命循環的故事。里面，有兩個循環的名字，Otto，Ana，發生在循環的地點——北極圈，在午夜的陽光里，那里的白天從不結束。世上還有很多東西從不結束，比如愛情。

“生活是不停地循環，一切都生生死死循環不已?！監tto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有一天，父親準備和母親離婚，如此開始一場與兒子的談話：“一切都在逝去，錯不在我，錯在時間?！边@是父親真正想說的話。

“不，不是一切?！毙∧泻⒉荒芡?。他還不知道命運，他只是本能地反對這樣悲傷的觀點。

“你知道有永恒的事物？時間侵蝕一切，即使是愛?！备赣H說。

男孩倔犟地搖頭。他說不出來理由，他只是不能同意。他還小，他還相信愛，相信愛之永恒。

“打個比方，就像你用完汽油，在路上束手無策?！备赣H說，“我正在跟你的母親辦理離婚的事情?！?/p>

小男孩倔犟地看著他。

夜里，母親哭泣的聲音傳來?？耧L大作，窗戶飄搖，母親來給小Otto關好窗子，然后，坐在裝睡的男孩床邊黯然神傷。小男孩睜開了眼睛，對母親說：我總是愛你的，如果我用完汽油，我就死。

他是如此倔犟，就這樣開始與時間對抗。如果用完汽油，他就死。他寫下句子，將它們折成飛機，從學校廁所的窗口往外放飛。紙飛機一架架穿過操場，放學的孩子們撿到飛機，接孩子的大人們撿到飛機，他們看見上面的句子，只有一句話：時間一成不變。

時間一成不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會結束，它們只是在不停地循環。然而在電影的最后，在Otto和Ana的愛情故事中，卻缺少了重要的一環，以致不能達成那個循環。導演冷酷，給了人一個太陽不落的希望，卻在最后將其擊碎。但是，你不能因此說愛情輸給了時間。

永恒和一日，永恒和腐敗，永恒和逝去……最近看電影，總是看見時間，看見人與時間的對抗。好電影，令人扼腕嘆息的電影，講述的大都是時間，失去的時間，不能挽留的時間，以及人在其中的不甘和壯美。

之前還看了安哲羅普洛斯執導的《永恒的一天》，講述的也是時間，全部畫面和音樂的美，都在講述逝、腐，以及逝和腐中的生命的甜美。

也許，全部的藝術，講述的都是同樣的話題：永恒佇立于消逝之中，愛與時間的抗衡。藝術家就是那個倔犟的孩子，如同孩童時代的Otto，他們不甘向時間低頭。他們以各自的創造對抗時間，他們折下無數的紙飛機，從生活狹小骯臟的窗口向外放飛，上面僅寫著一句話：時間一成不變。荷馬、普魯斯特、赫拉巴爾，每一個了不起的名字，都寫下了這句話。他們消失了，腐敗了，但他們是英雄。

我也是那個倔犟的孩子，我向孩童時的Otto致敬，向我心目中的英雄致敬。和他們一樣，我拒絕向時間認輸。我不相信所有的一切都會逝去，不相信愛會結束。即使一切都會腐爛，那么，我也會送上我的淚水。那些流下的淚水會從時光的指縫間漏出，時間捉不住它們。

（盛唐云馳摘自《優雅》2008年第2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