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江口：移民的底線

陳曉舒

整個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河南、湖北兩省需要移民搬遷33萬人。這是繼長江三峽移民之后中國第二次大規(guī)模的水庫移民。

其中。湖北省丹江口市移民近16.2萬人。占到了一半。按計劃移民將在今后的4年內完成。

但最初的試點鄉(xiāng)鎮(zhèn),卻不像預期的順利。據(jù)湖北省十堰市南調辦工作人員稱,庫區(qū)移民搬遷工作進展緩慢。是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拖延的原因之一。

湖北省丹江口市六里坪鎮(zhèn)孫家灣村村主任彭治和稱,“溫家寶總理對移民搬遷的要求是‘搬得出,穩(wěn)得住,但現(xiàn)在就擔心‘搬得出,穩(wěn)不住”。

村主任彭治和說他每天都在8平方公里大的村子里轉悠,為的是做孫家灣村將近4000村民的“思想工作”。在明年的9月份之前,孫家灣有3696個村民要離開這個村子。

孫家灣村位于湖北省丹江口市六里坪鎮(zhèn)。搬遷后,這里能留下的人寥寥無幾。“2006年長江水利委員會規(guī)劃,市內安置2169人,外遷1527人”。彭治和說,這還只是丹江口庫區(qū)移民的一下部分。

2005年丹江口水庫大壩加高工程開工,工程完成后,蓄水水位將從157米提高到170米,原計劃2010年和2030年南水北調中線的調水能力將達到95億立方米和130億立方米,這相當于北方地區(qū)增加10個到13個密云水庫的供水能力。

伴隨而來的是,僅丹江口市就需要移民近16.2萬人,其中今年的試點任務為9600多人,剩余的將在今后4年內完成。整個南水北調中線工程,河南、湖北兩省需要移民搬遷33萬人。這是繼長江三峽移民之后中國第二次大規(guī)模水庫移民。

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在視察丹江口市時就指出:“南水北調的關鍵在中線,中線的關鍵在加壩,加壩的關鍵在移民”。

窮縣富民

在湖北省丹江口市六里坪鎮(zhèn)孫家灣村,為了移民工作順利展開,彭治和在做“思想工作”時,一致對外宣稱:“可能都要搬到武漢的郊區(qū)東西湖區(qū)。”他向村民隱藏了有部分人將在丹江口市內安置的消息,擔心村民們知道了,不愿遠遷。

村民們對武漢郊區(qū)沒有概念。孫家灣村背靠五指山,離武當山不到十分鐘的路程,丹江的支流官山河環(huán)繞整個村子。村民各家各戶不是有蔬菜大棚就是在五指山上種了果樹。“我們村是十堰的蔬菜基地”,彭治和說,“2008年全村經(jīng)濟總收入7247萬元”。

這是一個生活富足的村子,倚仗自然條件,靠山吃山。但家家戶戶多是破舊土坯房,鮮見新房子,村里到處是年久失修的橋和路,“村里公共設施都是70年代的,壞了不能用,也全靠村民集資來修。”彭說。

有些村民的房屋漏雨了,就拿個盆在屋內接著,也不愿花錢修葺。因為他們知道這個地方遲早要搬,花錢也早晚是枉然。

村落破敗是湖北省與河南省南水北調移民區(qū)的共同特點。湖北省南水北調辦規(guī)劃處處長李靜說,“這些地方早就停止了發(fā)展”。幾十年前就被設定為“要騰空的地區(qū)”,但這些地區(qū)的人們并沒有停止個人的發(fā)展。

孫家灣村的人在丹江口市乃至湖北省都能算上是高收入的人群。村民王林一家5口人,人均四畝地,家里和其他村民家一樣,早就蓋起了蔬菜大棚。“光種西紅柿一年每畝就能賺2萬元。”王林說。

平常,家里的農活并不多,丈夫在十堰做電工。白天閑暇時,王林會到村邊上的五指山上砍柴,兩小時就能砍下100斤,也能賣將近20元的價格。與其他快速發(fā)展的區(qū)域相比,被南水北調工程制約的移民區(qū),倒是因為未被開發(fā)的山和水可坐享其成。

孫家灣村的日子很是清閑。到了下午,鄰里串門打牌,一天的日子就在洗牌聲中結束。彭治和說:“孫家灣現(xiàn)在每戶的月收入至少5000元”。生活過得好的,像有些人在十堰打工,家里又有大棚的,每月收入將近一萬元。

土地癥結

但村民日子過得越好,村主任彭治和就越是犯愁。“日子這么好,誰還愿走。”臨近的沙溝河村就是前車之鑒。根據(jù)南水北調工程丹江口移民的項目進度,湖北省丹江口市六里坪鎮(zhèn)沙溝河村是庫區(qū)移民的最初試點。

但移民難題也最早在這里凸現(xiàn)了出來。

2009年,沙溝河村600多名村民開始集體搬遷,遷入地是湖北省襄樊市襄陽區(qū)龍王鎮(zhèn)白集、柏營、松樹坡等3個自然村。按照規(guī)定,年內遷出。但沙溝河村民卻不愿意:“金窩窩銀窩窩,不如我的窮窩窩”。沙溝河村存在的問題,在孫家灣也同樣存在。

土地的訴求在沙溝河村顯現(xiàn)出來。“搬過去每人有一畝半地。”村民們不知從哪里打聽到,武漢東西湖區(qū)的原住民每人有6畝地。“他們把好的地都挑去了,剩下的邊角才是我們的。”村民們在一邊叨咕。

沙溝河村民向十堰市南水北調移民辦反映意見。村民們覺得自己的“窮窩窩”山清水秀、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日子好過。而未來等待他們的卻是一塊始終干旱而貧瘠的土地。當?shù)卮迕袢司?畝地都不能解決溫飽,而只給他們外來戶人均1.5畝貧瘠的土地,怎么生存?

土地問題在湖北省的整個移民工作中最為棘手。8月19日,國務院南水北調辦公室專門召開了南水北調工程征地移民維穩(wěn)工作座談會。國務院南水北調辦公室副主任張野提出,要深入排查化解矛盾糾紛。切實把問題及時解決在基層和萌芽狀態(tài)。按照“屬地管理、分級負責”“誰主管誰負責”“依法、及時、就地解決問題與疏導教育相結合”的信訪工作原則。

這讓丹江口當?shù)氐囊泼窆賳T感覺壓力很大。丹江口市委宣傳部的周玉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干部全部被一對一派到下屬的移民鎮(zhèn)和移民村去做工作,一呆就是幾個月。”

但作為移民試點的沙溝河村,搬遷過程中的問題已然被不斷傳播、放大,在孫家灣村乃至整個丹、江口市已是盡人皆知。“沙溝河今年搬不了。”彭治和說,孫家灣村確切的搬遷時間是明年9月份之前,但沙溝河村當下的局面讓他備感壓力。

村民王林則關心,“我們要搬的地方會不會也和他們一樣,沒挑好我們可不去。”村主任彭治和不斷保證:“我過個把月就去選址,不是好地方,我們就不走。”

彭治和得到的消息是,4月5日,國務院南水北調工程建設委員會辦公室主任張基堯分別與南水北調東、中線一期工程沿線7省市人民政府有關負責人簽訂了《南水北調主體工程建設征地補償和移民安置責任書》,進一步落實了責任。

而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庫區(qū)移民及供水地區(qū)相關補償方案已經(jīng)出臺,而且開始進入落實階段。預計將有250億人民幣政府投入,幫助“水源地”丹江口水庫周邊33萬移民遷居安置。

長江水利委員會副主任楊淳稱,這一針對移民安置的補償計劃,是根據(jù)對丹江口水庫周邊進行實地調查、復核后做出的。預計250億的補償金,將用于移民新村的基礎設施建設、居屋建設、便民配套服務供應等。

但在資金未落實之前,一切還是個未知數(shù)。彭治和感慨:“移民搬遷的原則是:搬得出,穩(wěn)得住,能致富。但現(xiàn)在就擔心‘搬得出,穩(wěn)不住。”

“沒有好水哪也不去。”

事實上,孫家灣的村民早就有了移民的思想準備。“1992年就開始邪乎說要南水北調。”王林說。早在1990年,長江委就完成了中線工程可行性研究階段的調查,丹江口水庫淹沒實物指標也規(guī)劃了出來。

王林指著邊上的小孩說:“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就開始說要移民,等了這么多年,中間不停地說‘狼來了,最后都沒來。”

但真的到了“狼來了”,現(xiàn)實的問題卻還沒有出路。“日子過得很休閑,又有錢賺,干嗎要搬走。”庫區(qū)的人們已經(jīng)適應了這種懸而未決的生活。

孫家灣村民大多在五指山上種有果樹,水庫即將沒頂?shù)乃痪€,讓村民們普遍存在著顧慮。果樹在172米的水位線上,房子則在172米的水位線下。也就是說,丹江口水庫一開閘,孫家灣的房子會被淹掉,但是村民在山上的果樹卻不會。

問題的癥結是,“水位線上的國家不給補償。”彭治和說。村民張丁平補充說:“也就是說,我搬到武漢去,而我的柑橘還在這,想要錢我得每天跑來種,國家不賠償我?”彭治和點點頭:“是這個意思。”

張丁平搖頭:“現(xiàn)在的柑橘是我辛辛苦苦種的,不補我就不搬。”孫家灣的村民大多種著柑橘樹,張丁平一人承包了1000多棵,每年八月十五早市,十一期間正式上市,平常時,一斤能賣1毛錢,價格好時,一斤賣到兩毛。一年光柑橘就能收入2萬多元。但95%的柑橘樹在172m線上,只有10多畝在線下。172m線上、線下補助不均的問題已經(jīng)被丹江口市的移民反映了無數(shù)次。

湖北省南水北調辦規(guī)劃處處長李靜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已經(jīng)開會討論過這個問題。當初設置補償標準的時候沒有這個經(jīng)驗,將來可能的方案是,中央出一部分錢,地方出一部分錢,把移民的這部分財產買過來。”但這還僅僅是設想,并沒有開始通告落實。

除此之外,在孫家灣村,有大棚的村民每畝補貼9000元,“只補設施不補青苗費。”村民花1500元打的井,每口補貼300元。農村房子土木房子每平方米補貼249元。這些讓彭治和頭疼不已的,也正是移民搬遷補償方案中沒有具體安排。

“都知道早晚是要搬的,但搬去的地方一定要有好水吃。”村民時長連說。現(xiàn)在,孫家灣村每年一個村只需交繳500元水費,就可以任意取水,2000畝地直流灌溉。

這是孫家灣村民們拋開一切問題后最底線的條件。

彭治和說:“沙溝河村現(xiàn)在嚷嚷的問題主要就是引水。沙溝河主要的副業(yè)是養(yǎng)殖業(yè),但遷入地水源短缺,不僅不能進行養(yǎng)殖,而且人的生活用水都無法保證。現(xiàn)住村民每天只能供應一小時的水源,更別說種蔬菜。”

“連北京城的人都想喝我們的水,要把我們的水調走。”時長連說,“沒有好水哪也不去。”“又有哪兒的水比得上庫區(qū)?”彭治和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