飽滿的漢字（組詩）

楊小林

周 莊

在這首詩的開頭,地面上小鳥的死

是我故意捏造的交通事故。那次艷遇

完全是我幻想的結(jié)果,只有妖紅的水性楊

花

一直開在夢里水鄉(xiāng)。遠去的王朝

成色飽滿的漢字

我敬重它們。注釋夢境的那位智者

周家四公子,他不是夢魘的那個人

餐桌上小鳥骨骼和荔枝果品,進一步證明

了

我們的身體就可以消化它們的身體,或者

說

它們變異后,找到了自己的出口

像破產(chǎn)前的大中型企業(yè)。我說的是

盤中林蛙杯中酒,它們變成了

我們體內(nèi)麻木的小蝌蚪

林蛙,你為什么不藏身水底

小鳥,你為什么不舉高翅膀

你們要使勁睜開雙眼,你們要死不瞑目

如果《史記?周莊》是真實的,人類自民國開始才與你們?yōu)閿?/p>

這層關(guān)系表達了國人一生的清白和清貧

同時意味著

無惡不作和報應(yīng)。當紫檀作床,當紅絲織錦

《史記?周莊》還記載,既然有美女

還要國家干什么。是的,有美酒盈杯

我們還寫詩干什么。無須青史說教

至少,有多少王朝就有多少宮殿

有多少宮殿就有多少遺址

我的言辭由于人卑言輕所以不值得關(guān)注

辦公室地面上的一根發(fā)絲

它白得與陽光同色

但我還是想說,我們中的一些人使用新工具

也無法阻止自己的退化和低迷。一想到這些

一心一意作我情敵的那個人,他死了

他服從了遠方的召喚

他再也聽不得我的解釋

他再也不會把生活趣味化和問題簡單化

看一看眼前的周莊,我的情敵客死異鄉(xiāng)

我要在他墳前獻一朵青澀的花

僅僅一朵,既表達我的歉意

也表示了我眼下的寒酸

他走了,其實留下來的人

也不容易。那些繡花的人

她們違背了生活。那些繡花的蘇州女子

她們優(yōu)美的動作從花朵開始,但她們

擔不起,蜜蜂的專訪和蝴蝶的暗喻

經(jīng) 歷

吹薩克斯和吹牛逼有著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吹牛逼充其量只是體力活,目前看來

吹薩克斯還算是一門手藝

咬緊的牙關(guān)和松動的牙齒

歷史上多少人,像劉邦那樣遮遮掩掩

多少人,像劉備那樣閃爍其詞

履歷表上,我受到了正規(guī)院校良好的教育

所以,一有條件我就可以從良

社會關(guān)系一欄,我出身正派

三代以下歷史清白

1989年那一年立場待定

所以我七分像人三分像鬼

職務(wù)一欄負責一個小班組,這意味著

偶爾可以使一點小性子。我出生農(nóng)家

我必須和農(nóng)民有關(guān)

我必須和鄰居的女孩子不清不楚

還有那個一半木匠一半農(nóng)民的人,他說

他是我的父親,我懷疑過。至少

他打過我他罵過我。到現(xiàn)在

我艷羨賢妻孝子。我質(zhì)疑家庭暴力

對家長畢恭畢敬和小心翼翼

成為我生活中的繁文縟節(jié)

成為我長大后為人處世的哲學(xué)

感人至深的好與壞,生與死

日常生活中該發(fā)生的每一件事

當長者或長于我的人一一遠離

就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了

這是我的陰謀,我可以隨意把想象的女子

變成美女。我知道一定有許多人,他們

并非心甘情愿接受命運的指使。算了

太陽光能照射到的,我們的目光一樣能夠

抵達

面對真理,面對教學(xué)中的小問題

我們到底還是放棄了

自我鑒定一欄,我和我自己的關(guān)系

那是一輛開往憂傷的公交車

在大慶技校的北端,終點就是它的起點

面對組織原則我想說,關(guān)于上司的秘密

我一直眉峰緊鎖牙關(guān)緊閉

祝 福

無人在乎你的年輕與衰老。一個人的午后

無人在乎你內(nèi)心的情感變化。那群鳥

不要飛得太高,不要脫離我們的視線

不遠處塔爾寺的梵音,把上天的祝福

以男低音的方式贈予了高飛的鳥群

沒有人知道這些鳥的具體感受

接下來另一群鳥的起飛,它們改變了

行人的視線。一群獵人的出現(xiàn),改變了草原

狼

遷徙的方向。馬背上的少數(shù)民族部落

復(fù)仇的草原人,無數(shù)個夜晚他們磨鈍了利刃

是的,虛張聲勢的稻草人

就能讓一群候鳥一場虛驚

沒有人知道,一群藏羚羊的宿命

收回目光。善男信女的想法更加漂浮不定

酥油花的皮膚無法用人工的方式花樣翻新

多好的一張臉,都將被時間和愛人用舊

我堅信,佛家靠女弟子深入虎穴打探到的

一定會比警察知道的更多更徹底。是的

誰能像稗草和草寇那樣在貧瘠的鹽堿地上

落地生根

誰就能懂得生活的艱辛。若干年后,沿塔爾

寺向南的方向上

我一直輕輕念及一個人

作為邊塞詩人他曾經(jīng)活過

當恐龍成為化石

當石頭成為沙子

若干年后。我們的遺體

蒸不熟煮不爛的那一小塊

被佛學(xué)界直接說成舍利

與妻書

王昭君、楊玉環(huán)、貂蟬

她們的名字,隱沒了清代以前的女子

美女沒有標準,只有化身

這多難,在美女中指認美女

在眾多上司面前,投上你并不信任的那一票

我的領(lǐng)導(dǎo),她像知識分子那么儒雅

她像淑女那么端莊。暗地里,她不希望簡單

她喜歡復(fù)雜和復(fù)雜的生活。關(guān)于生命的書

她不會看上兩遍。難念的經(jīng)

她不會念到第二頁。還有詩

此時,那個詩人就端坐在電視機里

她不會撩上兩次眼皮

我的領(lǐng)導(dǎo),她是一個心懷鬼胎的女子

女兒說,如果真是這樣,就不該讓她出生

但她是家族里的長女,醫(yī)學(xué)界也沒有不讓她出生的權(quán)力

葡萄美酒和香煙,她有足夠的時間

比如照鏡子

一件衣服就能陶醉一小時

我的領(lǐng)導(dǎo),請不要隨意擺放我的橡皮和鉛

筆

它們是我寫作的佐證

還有幾頁呼吸尚存的稿紙

它將用盡最后的力氣說出

一個詩人的名字。我的領(lǐng)導(dǎo)

不要無限靠近我的磁盤

你陰性的磁極和它剛好抵消

不要電話里抱怨永波、斧晨和天琳

我快沒有朋友了

不要移開墻上的地圖

我快要看不見我的祖國了

我的領(lǐng)導(dǎo),我聽話。你叫我站在那里

這就是我一個下午一動不動的原因

我的領(lǐng)導(dǎo)

我不妨礙你的嗜好

你把所有的積蓄和情緒放進股市

你的心情一好一壞,股市和我

就一漲一落

當年邁的父親把生活翻譯成苦難

當我把手反復(fù)地洗,直到它顯露勞動者本色

我要把手中的小刀反復(fù)地磨礪

直到它露出原有的鋒芒

還有大腦里的思想,讓它光芒四射

我認真地想過

我開始向著惡無限靠近。人之初,性本惡

這一發(fā)現(xiàn),進一步豐富了

達爾文的學(xué)說

我不相信

我相信儀器的識別能力,我對良心半信半疑

我相信古代建筑師,我不相信孟姜女就能哭

倒長城

我相信善良的蛇鼠之輩,我不相信善舉的

商人

我不相信海誓山盟。我不相信一見鐘情

我不相信世界上被褒義詞修飾過的東西

我參加過許多宴席,我知道杯中水酒

并不是每一個人的最終目的。特別是

請不要和那些女商人坐得太近

只要利己,她們不惜損人

這是一群眉目傳情同時霸道的女商人

她們所說的愛

即使再溫柔的詞也必須經(jīng)過牙齒

經(jīng)過商女小手的硬幣

已被攥出水來。經(jīng)過她們的紅口白牙

恐龍變成化石

牛羊變成白骨

我相信五谷。優(yōu)秀的高粱,文靜的白酒

瓦罐泥封的女兒紅

把它放在肚子里人就不踏實了

我遠方的表姐夫,一位老練的國家公務(wù)員

關(guān)于美金、美酒、美女,他愈發(fā)小心翼翼

他呼風得風,他要雨得雨

表姐夫贊美的紅裙子,那紅

一直蔓延到一位商女的臉上。因為幸福

我們允許她暫時忘卻自己的姓名和性別

這位女子先商海后情感世界。窗外天色漸晚

風干了的鋼筆和淚水,我無法繼續(xù)書寫

她身披霞光,內(nèi)心卻深藏焦慮

當然,我要用我最小的手指

捅破那層冰冷的窗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