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制定法律、執行法律,旨在禁止不正當的行為,為此,法律首先就得是正當的,執法活動本身首先就得是公正的。否則,政府用不正當的手法阻止有些民眾也許不那么正當的行為,結果很可能得不償失。
近日,上海陸續出現涉嫌“釣魚執法”的爭議事件。該市閔行區一公司白領張軍在上班路上因好心搭載“突發胃病”的一陌生男子去醫院,不料該男子上車幾分鐘后即拔走張的車鑰匙,旋即,數名交通行政執法人員趕到現場,張被以“非法營運”為名罰款1萬元。
此事曝光后新聞媒體深入調查,結果發現更為驚人的內幕。近些年來,上海市閔行區、寶山區等市郊的城市交通行政執法大隊一直系統地采用這樣的“執法”方式,并由此培養出一個專業“釣頭”“釣鉤”隊伍。雙方相互配合,執法部門獲得巨額罰款,后者則獲取不菲的收入,有的時候甚至借助社會閑雜人員對他們抓獲的“魚”使用暴力或進行暴力威脅。代理張軍一案的著名公益律師郝勁松認為,“釣魚執法”已涉嫌有組織犯罪,這種定性也許并不過分。
事實上,這樣的執法方式不只見之于上海。其他地方也廣泛采用,只不過程度不等而已。這種執法方式是令人震驚的。它涉嫌濫用公共權力,使法律、規章喪失其權威性。
交通行政執法部門如此執法的目的。是為了懲處所謂“黑車”。即無照載客運營活動。首先,把這種行為當作違法犯罪行為打擊,本身就不無可商榷之處。因為,基于環保目的,很多國家是鼓勵私人拼車的,以減少汽車的使用。目前這種執法活動卻不分清紅皂白,把一切私家車搭載陌生人的行為都歸為黑車,而予以嚴厲打擊,顯然不合乎現代環保理念。
暫時不考慮這一點,即便政府有權取締黑車,但如此一刀切式的執法模式也難免產生極為惡劣的社會效果。目前曝光出來的釣魚執法案件,都是“鈞鉤”假裝病人,而當事人好心提供搭載幫助,結果反遭懲罰。這樣的案件公開之后,全社會得到的是一種逆向道德激勵,私家車主由此得到的教訓是。開車在路上,絕不應當隨意幫助任何陌生人,因為沒有人能夠分辨一個求助者究竟是“釣鉤”還是真正需要幫助的人。
這樣的結果是有前車之鑒的。2007年秋天,南京法院判處好心扶起倒地老太的彭宇承擔一半責任,隨后各地陸續出現老人倒地無人敢扶的報道。法院、行政執法部門如此執法。不是在維護、增進人們的道德感,而是損害之。如此執法。社會秩序不是趨向健全,而是趨向變態,人與人的關系將會曼為疏遠、冷漠、緊張。如果社會從法律收獲的是這樣的果子,那還不如沒有法律。
具體到鈞魚式執法模式,其不舍理、不合法之處,是顯而易見的。政府執行法律乃是堂堂正正的事業,所以,各國普遍要求警察及行政執法部門在執法的時候,必須公開地、在告知當事人的情況下進行。警察、檢察、海關等執法部門只有在應對具有較大公共危害的犯罪活動之時,才可以采取這種執法模式,比如有組織犯罪、生產與販賣毒品、槍支,組織婦女尤其是兒童賣淫等極端惡劣且危險的犯罪活動。還有些國家允許警察裝扮妓女或嫖客打擊賣淫活動。同時,使用這種執法模式的情形通常是,執法部門已經鎖定了比較確定的犯罪嫌疑人,但沒有掌握可信的證據,無人完成起訴,因而通過引誘進行交易,而獲取一手證據。
但無論如何,這種執法手段終究會產生負面后果。法律之所以允許采用這種非常規的執法手段,實出于不得已。比如,犯罪集團有嚴密組織,證據不易獲得。立法者相信,社會從采用這一執法模式所得到的好處將大于其壞處。
很顯然,釣魚式執法這樣的非常規執法模式是不適用于私家車載客行為的。這種行為對社會不會造成顯著的公共危害。而交通行政執法部門采用這種方式,等于把大街上所有私家車主當成了潛在的違法人員對待,并禁止他們對真正需要幫助的^提供幫助。
關于行政、執法活動,孔夫子以最簡單的話語概括了一個最基本的原則:“政者,正也。”一個優良的社會秩序,終究是以中正之道為其根本的。政府制定法律、執行法律,旨在禁止不正當的行為。為此,法律首先就得是正當的,政府的執法活動本身首先就得是公正的、正直的、中正的,儒家所謂“以直報怨”。否則,政府用不正當的手法阻止有些民眾也許不那么正當的行為,比如以釣魚式執法禁止黑車,結果很可能得不償失。
當然,某些執法者如此自縛手腳,可能意味著有某些不那么正當、甚至可能違反法律、規章的行為得不到有效制止。但社會本來就充滿了復雜性,政府容忍一些不傷大雅的行為,而保持自己持身之正,其實是一種更為明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