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你為什么不哭

凌霜降　陳　晟

從天而降的兒子

那晚，你的樣子一直在我腦海里打轉，你那樣懂事又怯弱地看著我。從醫院回到家，穿越半個城市，換了兩趟車，我也無法把你甩出我的腦子。

遇到你媽媽時，我才18歲，并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愛情和責任。你媽媽比我大5歲，已經高中畢業，在百貨店做售貨員，她很喜歡我。那個暑假，我和繼父鬧翻，從家里跑了出來，跟你媽媽住了幾天。后來，我考上大學，你媽媽則去了別的城市打工。我沒想到她竟然有了你，并且把你生了下來。

我不想相信你是我的兒子，雖然時間吻合，雖然你長得是那么像我，雖然你奶聲奶氣叫我“爸爸”時那么打動我躁動不安的心。可我才26歲，還有一個準備結婚的女友。這一切都不允許我有一個7歲的兒子。

可是，我接到了你媽媽病危的電話。我匆匆趕到時，醫生剛剛給她蓋上了床單。你站在旁邊，不哭也不鬧，看到我，便走過來，挨我站著，好似要伸出手來拉我的手，卻又不敢，于是緊緊握著小小的拳頭。

那天，我為你媽媽辦最后的手續，樓上樓下，我走到哪兒，你就跟到哪兒。我不說話，你也不說。你像一個小小的可憐的跟屁蟲，懷著怕被我丟掉的惶恐不安的心情跟著我。醫生轉交給我你媽媽的存折，還有一封短短的信，信里說，如果我不相信你是我的兒子，就去驗DNA。化驗的結果證實，你確實是我的兒子。

你讓我如此心酸

我帶著你，在華燈初上的都市街道上走著，不知能去哪里，也不知道拿你怎么辦。經過麥當勞的時候，我聽到你咽口水的聲音，你一定餓了很久，卻不敢出聲。

當你抱著一個漢堡包狼吞虎咽的時候，我的眼睛一陣陣發酸。可我不敢帶你回家，只能在一個小旅館開了間房。前半夜，你睜大眼睛看著我，不敢睡，手一直沒離開你那只小小的背包，一副隨時要出發的模樣。你開著門上廁所時我才明白，你是怕我趁你睡著時走掉，所以才不敢放松下來。后半夜，在得到我絕不離開的承諾后，你問我，可不可以拉著我的手。看我點頭，你急切卻又有些驚惶地緊緊抓住我的手，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親愛的兒子。一整天，你都讓我很心酸。

你很快睡著了。可你的手一點兒也沒放松。那一晚，看著你熟睡的小臉，我失眠了……

請你原諒我

帶你去見我的女友蘇慧那天，你緊緊拉著我的手不肯松開。我能讀懂你眼里的緊張與不安，你能讀懂我眼里的惶恐與害怕嗎?爭取得到蘇慧的原諒，然后求她與我一同照顧你，這是我最后的希望。

蘇慧明確地拒絕了我的請求，我們都沉默了。在這可怕的寂靜中，你悄悄放下手中的甜簡。兩只小手在桌子下面緊緊抓住我的手，似乎怕稍一松勁兒，我就會丟開你向我的愛情飛奔而去。直到回了宿舍，你才松開我的手，蹲下身給我脫襪子，說：“爸爸，你累了嗎?我給你洗腳吧。”

你真是一個懂事得讓人心痛的孩子。我抽煙時，你幫我拿煙盒；出門時，你幫我擦皮鞋；回來時，你幫我脫襪子，還會幫我洗腳，用你小小的手指，一個一個捏我又臭又硬的大腳丫，還笑著問我：“爸爸，舒服嗎?”我看著你，摸一下你的頭，算是對你的感謝。

從這天起，每晚你睡著后，我都會悄悄把你抱進懷里。看著你與我形似神似的臉，我暗暗將眼淚吞進肚里。

我已經在網上聯系收養人，想趁你我的感情還沒有那么深時將你送走。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原諒我，每當想到這兒，我都會心痛得難以自持。

你讓我充滿力量

我聯系到一對高校老師，他們經濟穩定，富有愛心，還承諾會給你最好的照顧和教育。

兒子，我沒有想到，在得知那對夫婦要收養你后，你沒有哭鬧，只是皺了皺眉頭問我：“爸爸，是因為小信不乖，所以你才不要小信的嗎?”我硬生生將難過吞咽下去，對你說：“小信，爸爸不是不要你。只是爸爸現在沒有能力撫養你，不能為你辦戶口，也不能送你上學，所以才要拜托他們照顧你。”聽完我的話，你低下頭，想了很久，才說：“那爸爸，你以后會來接我嗎?”

我斬釘截鐵地回答：“會的，會的。”答完之后，我抱著你淚流滿面。你小小的身子，在我懷里站得直直的，好似在用全身的力氣強忍著不哭。你緊緊咬著嘴唇，為了忍住不哭，幾乎停止了呼吸，一張小臉憋得青紫。那個瞬間，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線被你的倔強擊得粉碎，于是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

我把你抱在懷里，向那對夫婦道歉：“對不起，我決定自己撫養兒子。給你們添麻煩了，很抱歉。”

聽到這句話時，你終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你緊緊摟著我的脖子，號啕大哭。你媽媽去世時。你沒有哭；被蘇慧沉默拒絕時，你沒有哭；就算得知我要把你送人時，你還是沒有哭。可現在，你哭得很傷心，就像一個孩子。而你，本來就只是一個孩子，是我忽略了這一點。兒子。不管以后怎樣，我都不會再放棄你。

因為你，蘇慧和我分手了，但她同意把你的戶口以她侄兒的名義遷到這里，你有了入學的機會。小信，我越來越慶幸沒有把你送走，因為你，我變得越來越堅定。在一天的忙碌之后，想到你在等我回家，我便渾身充滿了力量。

(司志政摘自《婚姻與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