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衷
很早以前看過鐘鳴的《旁觀者》,滿篇的曼德爾施塔姆,后來知道,這位四川詩人不是玄想和案頭的皇帝,他做了許多田野踏訪、河山尋跡、探索民間文化遺產的事,他的文字帶著詩人特有的空靈的概念思辨、閃爍不斷的類比、動人的抽象和譬喻。這位詩人,像他的好友海子一樣,對我們民族起源時代的圖騰遺存有入木三分的考察,甚至精研過三星堆文化。
詩人都是有些極端的。用鐘鳴的眼光來打量,我們已經不必為任何—種古物的當代繁榮而操勞悲歡,它們理當孤獨,湮滅在有意無意的摧毀和遺忘中,因為它們失去了其原初的結構性意義:獵叉,石碑,石刻畫,一件做工粗糙的兵刃,以及文字,都不再保有其本來的涵義;而且,它們在浩瀚的歷史中,只是—個過于偶然的存在,在詩人耳畔延續的只有遠古的轟響。
鐘鳴所謂的“涂鴉”行為象征著一種原始人類的力量,偉大的藝術家,比如他愛提的畢加索和達利,能夠洞悉這種力量,并敏銳地援引之,將其呈現為現實的隱喻。“涂鴉本身就帶有宗教性,就像現在的奢侈品崇拜一樣。”他在《涂鴉手記》里說。
2006年冬,積雪覆蓋的天安門廣場上,有人用深深的劃痕涂鴉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天”字。原始能量的轟響,啟發了詩人的幾句感懷:“書寫天字,而且又在如此特殊的地方,不過是寄點‘順之則治的希望,對神圣的希望,所謂神圣,就天來說,就是以天為宗,以德為本,并隨時運變化,這大概也就是最簡單的天道吧!”涂鴉的表述就是這么簡單而原始。
涂鴉就是這樣一種雪泥鴻爪的行為。對于深諳民間藝術的鐘鳴而言,今天所謂的“文化遺產”之類的東西,本質上都是“涂鴉”——對立于那些有官方資助、全國推行的藝術品、文化活動。他提到,石器時代最早的一幅象形文字圖,破解后是關于一對男女邀約偷歡的故事——這里隱含的意思是,我們所見到的后世的那些文_化遺存物,無非關乎那樣一些早早就設定了的內容:交流與溝通、健康、生殖、傳宗接代,等等,無甚高論,“我們和祖先共同承受一種命運,不被感知的蹊蹺命運,或許來自于我們所說的造化,宿命……”
始于生殖的“自生自滅”,構成了命運的唯一寫照,一切古物發出的共同警示,就是提醒人們“逝者如斯”。鐘鳴所提及的那些中國人共同的歷史(自有巢氏和燧人氏始,下迄“大躍進”、“文革”)以及他的個人記憶(關于父母和自己的童年、性萌動期、服兵役時期之類),都證明了這個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