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的死亡之美

陶　竦

在人類紀元的起點上，一位年輕的拿撒勒人——耶穌基督——走向了死刑臺。他遭到了捉拿他的兵士的戲弄，被戴荊冠、吐唾沫、用葦子打。但他卻走得那樣安詳。

1967年10月9日，在即將被處以極刑時，格瓦拉面對美國特工專家岡薩雷斯的提問“此時此刻，你在想什么”時，安詳地回答道：“我在想，革命是不朽的。”他還向劊子手說：“你是來殺人的。開槍呀!膽小鬼!”之后，那位靠著酒精壯膽才敢來行刑的政府軍少尉馬里奧·特蘭往他身上打了9發子彈……

他死后，一個兵士用槍刺他的肋骨，以證明他真的是“道成肉身”。

格瓦拉的遺體被包裹起來，捆在直升機下面的滑橇上，運到瓦耶格朗德，在當地的馬爾塔圣心醫院沖洗、剪發、整容后，被注射了甲醛，向公眾展示。一些政府軍官兵麇集在他的尸體邊上，興奮而又緊張地用手指戳戳這位怒目圓睜的少校司令的肋骨，以證明他真的死了。照相機記錄下了這一切。之后，他的雙手被砍下來，秘密地運走了。

攝影師弗雷迪·阿爾波塔有幸拍攝了格瓦拉的死狀。人們驚異地發現，他所拍攝的幾張照片，竟像極了曼泰尼亞所繪的《基督透視圖》、小霍爾拜因的《基督蒙難圖》，與倫勃朗的《蒂爾普醫生的解剖課》也有異曲同工之妙。于是，人們自然而然地將格瓦拉與耶穌基督聯系起來。

阿爾波塔的這組照片絕非處心積慮、嘩眾取寵之作。嘩眾取寵之作也不可能達到如此神似的境地。阿爾波塔回憶說：我當時并沒有想到把他的形象拍成像上帝基督那樣的救世場面，我只是拍攝了當時的氣氛。不過，在格瓦拉的遺體周圍，確有一種神圣和神話般的氣氛。

英國評論家約翰·伯杰在比較了阿爾波塔的照片和上述幾幅名畫后分析道：有時候，一個人的死亡悲劇使他的一生更加完美，并使之成為人間的楷模。畫家筆下的基督圣像就是這樣。我相信，格瓦拉也是這樣的人，他們有著相同程度的感人事跡。

如果確如他所說，那么，格瓦拉與耶穌基督到底在哪些方面達到了“相同程度”呢?

有學者通過考證后認為，耶穌的原型可能是古代巴勒斯坦一個革命運動的領袖。他的理想是推翻羅馬和赫羅德族統治，建立一個人間“天國”。在那里，富人一無所有，窮人則將得到財富和幸福。如果這個結論正確的話，格瓦拉與耶穌基督無疑是同行了。

耶穌說過：“你們不要想，我來是要叫地上太平；我來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格瓦拉的“游擊中心論”、“全洲革命”、“世界革命”，不也是通過“叫地上動刀兵”，達到最終使人類獲得幸福的目的嗎?

耶穌是兩千年前的凡人，格瓦拉則是20世紀后半葉的凡人，他們皆因為窮苦人而死，死后成為窮苦人心中的“神”。

何塞·萊薩馬·利馬在《我們的少校格瓦拉》中寫道：他是新的救世主，人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他?，F在人們都在等待著，夢想成真的奇跡到來。

如果說，格瓦拉生前是世界上最瀟灑的政治領導人之一的話，那么，他死后，無疑還是世界上最神圣的死難英雄。從他死的那一刻起，對他的崇拜，甚至神化就已經開始了。沒有人對民眾下這樣一道號令，但冥冥中自有一道無形的號令引領人們這么做。

在格瓦拉被殺害時，拉依格拉村附近有一位神甫，急匆匆地趕往村中，他想對格瓦拉說一句“上帝一直相信您”?？墒?。在半路上，他就得到了格瓦拉的死訊。于是，他趕往當作刑場的那間沾滿英雄鮮血的小學教室，默默地擦干凈了地上的血。

那些曾對格瓦拉的游擊隊報以冷漠、敵視，甚至出賣過他們的村民，似乎被幾聲槍響、一地鮮血從夢中驚醒了。他們默默地排著隊，從向公眾展示的格瓦拉的尸體旁走過，神情無限景仰。一位婦女剪下了格瓦拉的一綹帶血的頭發，想用它們做一個圣盒。不久，她的女友取走了頭發，設法交給了古巴革命博物館。

展示格瓦拉遺體的地方，每一件物品都變成了極其珍貴的紀念品。沖洗過格瓦拉遺體的洗衣池，后來成為舉行洗禮儀式的洗禮池；洗衣房則成為圣殿，貼滿了悼念格瓦拉的悼詞。

曾經冷漠的玻利維亞人，在若干年后漸漸明白了格瓦拉是干什么來的。一位當年游擊隊的內線說：“今天我不再害怕對別人說我為游擊隊做過事了，我甚至對軍人也這樣說。有一個受過美國人反游擊戰訓練的家伙還這樣對我說：‘他媽的，你要被載入歷史啦，我祝賀你?！?/p>

一個曾被政府軍俘虜過的游擊隊員因為格瓦拉的《在玻利維亞日記》才洗脫叛徒的罪名。他說：“多年來，我一直把切的日記當成我的《圣經》。切不會說假話。在這些日記發表之前，我在道義上已經是個死人；在此之后，我才得到了再生?！?/p>

格瓦拉在1967年4月17日的日記中提到了一個名叫西蒙的農民，若干年后，這位農民這樣說道：“我沒有加入任何政黨，無論是右派還是左派。今天，在玻利維亞，我搞不清誰是右派，誰是左派，人們已經失去了信任感。我喜歡切·格瓦拉，他就是我的政黨。”

還有一位玻利維亞農民如是說：“如果切·格瓦拉成功的話，毫無疑問，他將給像玻利維亞這樣的不發達的窮國人民帶來好處。切將會在玻利維亞培養出好品質的、愿意幫助人民擺脫苦難的人。這就是偉大的切想為我們的人民所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