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工藝美術結緣

吳永林

共和國六十壽誕即將來臨。作為上海工藝美術戰線的一個老兵，感受甚多。我干一九四六年在上海學習金屬雕刻工藝。一九五五年一月，嵩山區委組織部介紹我去區手工業辦事處工作。從此，我與上海工藝美術結下了不解之緣。

上海在手工業社會主義改造中，工藝美術是一個重點行業。早在1954年就籌備組建上海市工藝美術生產聯社和公司。那時，從事工藝美術生產的企業，多數是一家一戶幾個人的小作坊，設備陳舊，廠房簡陋。把他們組織起來，成立生產合作社，首先要解決生產場地這個難題。為此，領導上提出利用會館、寺廟例如上海玉雕廠，初建時就在蓬萊區徽寧會館(現在徽寧路625號)；宇宙金銀飾品的前身也是斜徐路的一個寺廟。上海工藝美術行業就在這樣的情況下邁上了發展的道路。

工藝美術事業的發展，關鍵是人才。建國以來，教育培養人才的“三管齊下”方法，非常有效。上世紀五十年代末，在手工業局的支持下，公司創辦了工藝美術學校，一批又一批既有文化知識、又有實踐經驗的年輕人，源源不斷地輸入工廠企業和研究機構，大大提高了業內職工的素質；與此同時，在企業內提倡師傅帶徒弟的傳統方法，以傳帶教，一批技藝精湛的名藝人精心培育了很多接班人。到了六十年代，經市教育部門同意，在重點企業創辦工業中學，將文化學習與技藝實踐相結合。一九六一年，首先在上海玉雕廠試點。筆者時任玉雕廠廠長，兼任工業中學校長，當政治課教員。實踐結果證明這種辦學方法又好又快，是培養工藝美術人才的捷徑。接著在金屬工藝、地毯行業全面推廣。如今，仍有許多畢業于工業中學的人才，活躍在上海工藝美術界，他們有的已是工藝美術師、大師，有的成了行業的骨干。大批工藝美術人才的涌現，對上海工藝美術業的精進，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他們的創新能力、技藝發展、理論深化等等，都是令人刮目相看的。

建國以來，上海工藝美術行業的發展，已經歷了三個階段，現在正處在第四個階段。1955年至1965年，是上海工藝美術的第一個春天。這期間，行業完成了全面整合，集中優勢，蓄勢待發。過去被文人雅士稱為“雕蟲小技”的手工藝人，而今為共和國的五年計劃貢獻了日益增多的經濟力量。無論是各種材質的雕刻工藝品、繡品、繡衣、地毯、金屬工藝品、民間工藝品，為國家創匯的額度逐年升高，成為上海手工系統創匯大戶之一。

在這期間，黨中央、國務院對工藝美術提出“保護、發展、提高”的方針；1964年朱總司令在視察上海工藝美術行業時，作出了“繼承和發揚工藝美術的優秀傳統”的指示。上海市政府也為工藝美術的發展提供了許多硬件支持。如工藝美術服務部、研究所的成立，房產場地都由市府支持調配；對特藝行業還給予征地建房，如玉雕、牙雕、漆雕、木雕、地毯等等，在市郊地區都新建了寬敞的廠房，行業面貌為之一新。

工藝美術企業，對黨和政府的關懷和支持，也作出了積極的回報。例如：在北京人大會堂上海廳的布置裝飾中，上海的木雕家具、象牙雕刻、漆雕、絨繡等工藝品唱了主角。一對用整支象牙雕刻的大型宮燈，是當時鎮廳的無價之寶，引起轟動，受到領導的贊揚。從1961年開始準備的上海第一屆工藝美術展覽品，在1966年初于上海展覽中心展出時，引起了全市轟動。市委、市府和華東局的許多領導同志，前來參觀指導，有的還揮筆題詞。中央有些部門的首長，途徑上海出差或開會，幾乎都光臨參觀指導。上海展出結束后，移師北京展出，同樣受到北京市民的歡迎和中央領導的青睞。這是解放后的上海工藝美術，第一次在京滬兩地嶄露頭角。在展品中，有兩件大件作品值得一提。一件是玉雕“把紅旗插上珠穆朗瑪峰”。是用河南密玉為材質，數十個栩栩如生的登山運動員，不畏艱險，頑強征服世界屋脊、把紅旗插上珠峰的英雄事跡，雕琢在一件數噸重的玉石上。這件大型玉雕，從1962年遷移在上海展覽館展出，中外參觀人數不計其數。七十年代初，美國總統尼克松初次訪華，周總理曾陪他參觀這件作品。據說，總理曾對尼克松說：這是我們的國寶!還有一件是象牙二雕刻“光輝的四十年”，在一件不可多得的特大象牙上，刻劃了中共建黨四十年來的巨大成就、光輝事跡!作品充分發揮了上海象牙細雕的技藝特色，歌頌黨的豐功偉績。

當時各級領導對上海工藝美術都非常重視，記得在一九六六年四月，輕工業部工藝美術局局長胡敏同志來到上海，為中國工藝美術赴法國展覽，收集一些禮展品。我跟隨她在特藝行業選擇了一批各種材質的雕刻工藝品，為慎重起見，她特地約請魏文伯書記，請他過目、審定。一天下午，我隨胡局長(薄一波副總理的夫人)來到魏書記的家中，把禮展品一件件排列在魏書記的面前，他十分認真地仔細觀看每件作品，并指出其優缺點，作出取舍的意見。胡敏局長非常尊重他的意見，囑咐我按照魏書記的意見，分別包裝，不要混雜。

總之，這十年，上海工藝美術行業在陽光、春風的沐浴下，朝氣蓬勃，欣欣向榮，在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上大步前進!

1966年至1976年，是上海工藝美術行業發展中的第二個階段。這期間，受到“文革”中極左思潮的影響，上海工藝美術成了重災區。在一片打到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帝修反的口號聲中，工藝美術幾乎沒有立足之地。工藝美術行業紛紛改行轉產，尋求謀生的商品生產、經營。一些老藝人也受到“紅衛兵”、“造反隊”的沖擊，經受了磨難……。這是建國以來一段曲折的歷史。工藝美術由于它的特殊性，飽受創傷。幸而歷時還算短暫，曲折終將過去。

第三階段是1977年至1993年，是上海工藝美術發展的第二個春天。粉碎“四人幫”。“文革”結束，撥亂反正，以經濟建設為中心，1986年9月15日，江澤民同志題詞：“工藝美術面向世界”。上海工藝美術再度沐浴在陽光春風中。

十年浩劫，上海工藝美術行業的總產值已降到歷史的低谷。十年前，行業崛起的風光已經不再。撥亂反正的任務非常艱巨。值得慶幸的是：一批老同志迅速歸隊，官復原職。他們把黨的優良作風又帶回來了。有些事我都難以忘懷。約在1978年，為了發展地毯生產，公司黨委書記王海敏同志，帶領黨委一班人到遠在閔行的分廠去開現場會議。海敏同志在文革中深受摧殘，除患有心臟病，還有肝病。我經常看見他開會時把手指或鋼筆抵在肝部，面露痛苦。但是他為了黨和國家的工藝美術事業，復職后始終堅持抱病工作，從不叫苦叫累。他對同志的關懷，使人深感黨的溫暖。記得在1979年的一個星期日，他騎著一輛老舊的自行車來到我家，關心我的住房和生活有何困難。他茶不喝、飯不吃，匆匆而去。我目送他騎車遠去的背影，不禁熱淚盈眶；我的家人和兒女也對這位長者深受感動。久經革命考驗的老同志煥發青春，是撥亂反正的主要動力。

還有一件事經常浮現在腦海。老局長胡鐵生同志復職后，對上海工藝美術行業的再次崛起，繼續作出了有益的貢獻。恢復上海黃金首飾生產，胡局長是積極支持者。從開放黃金原料、恢復老鳳祥經營場所、創建首飾研究所等一系列涉及工藝美術發展之事，沒有他老人家的積極支持，恐怕難成其事。

一九七九年八月十六日，也是我一生中難以忘懷的日子。那天下午四時，我們出席“全國工藝美術藝人、創作設計人員代表大會”的代表們，靜靜地守候在人大會堂，等待中央首長接見。四點零七分，華國鋒主席，葉劍英、鄧小平、李先念副主席，以及韋國清、鄧穎超。余秋里、胡耀邦、徐向前、谷牧、康世恩、姚依林、宋任窮等黨和國家領導人親切接見了全體代表，并合影留念。黨和國家領導人如此重視工藝美術，代表們無不歡欣鼓舞，感激萬分!這是對全國工藝美術工作者的最高獎賞，最大鞭策!

在黨和國家各級領導的關心和支持下，工藝美術公司的領導班子從梳理行業、恢復和發展品種、完善生產設施、引進先進技術設備、培養技藝和管理人才，加強科技研究、加強內外營銷等方面著手，做了大量工作。

十一屆三中全會提出了改革開放的方針后，更是解放思想、邁開大步，做了許多有利于發揚工藝美術優秀傳統的工作。這期間，打造了上海工藝美術六個具有規模的行業；新建了兩個研究所、三個規模較大的工藝品商場建立了十多個聯營企業，利用外資在國外建立了一個合資營銷公司；新建了一個出口部，多次評審、任命了幾批工藝美術師、大師……。這階段，經過十年來的努力，上海工藝美術產值翻了近十倍；出口創匯也數倍增長，在全國同行中的名次排列上舞到第二位，僅次于北京。1988年4月27日，我作為全國工藝美術藝人。專業技術人員代表大會的代表，又一次受到黨中央、國務院領導李鵬、姚依林、田紀云等同志接見并合影。

上海工藝美術品在內外銷中的優勢產品很多。玉雕爐瓶、象牙細花雕刻、漆器鑲嵌、紅木雕刻小件、紅木家具雕刻、白木雕家具、木雕宮燈、黃楊木雕，金雕擺件、絹花、絨繡、繡品、絲綢繡衣、羊毛和絲織花地毯、首飾鉆石、金屬獎章、飾品等等不下數十種，都是內外銷中的熱門貨。這些也是上海的優勢產品。上世紀八十年代，國內旅游市場開放后，幾乎都成了旅游商品的佼佼者。

由于工藝美術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在市場占有的份額不斷攀升，為此，在一九九一年召開的全國輕工業集體第四屆職工(社員)代表大會時，四月二十七日，我作為上海工藝美術行業的代表，與全體代表一起，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江澤民、薄一波等同志的接見并合影，又享受了一次殊榮。

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中、后期開始，上海工藝美術行業又進入了建國以來的第四個階段。在市場經濟的主導下，上海藝術品市場不僅十分活躍，而且日益繁榮，發展的勢頭非常可喜。不過，上海工藝美術行業，似乎呈現著黃金珠寶首飾一花獨放的現象。繁花似錦的上海傳統工藝美術，已淹沒在上海現代工業的汪洋之中，即使在工藝美術專業市場，也在全國兄弟省市包圍之中。在國家經濟急劇轉型時期，上海工藝美術的發展已站在十字路口，到了需要辨識方向的時候了。但愿這是我杞人憂天!

我的一生，在上海工藝美術的領域中拼搏、沉浮，與工藝美術結下了不解之緣。退休后對工藝美術始終揮之不去。始則，我購些廉價的青田石，壽山石，在家刻石消閑。后又感到不足，購些廉價的白胎瓷，玩起了刻瓷消閑的游戲。由于刻瓷要以書法、繪畫為基礎，因此，美術展覽館、古玩城、美術書店，我幾乎成了常客。我的晚年生活，還是在工藝美術境界中安度。樂哉!福矣!

祖國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