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曙君
宜興紫砂壺“始于宋,盛于明清”。由于明代喝茶方式的改變,由“煎煮法”改為“泡飲法”,在傳統的紫砂罐上加蓋以燜茶,加把手以便于提攜,嘴的延伸使出水更流暢。宜興紫砂有透氣不跑味之特性,使宜興紫砂壺應運而生。我認為除了宜興紫砂壺的上佳泡茶功能,宜興紫砂壺的文化屬性,更是宜興紫砂壺登堂入室,六百年長盛不衰的真正原因。宜興紫砂壺的文化屬性,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第一、宜興紫砂壺是有文化的紫砂藝人和喜歡紫砂壺的文化人共同協作的結晶;第二、宜興紫砂壺沏的是茶,流淌的是源遠流長的中國民族文化;第三、宜興紫砂壺的特殊功能和文化內涵使其成為經久不衰、獨樹一幟的藝術瑰寶。
宜興紫砂壺是中華民族百花園中絕無僅有的藝術奇葩,它是紫砂藝人和喜歡紫砂壺的文化人共同協作的結晶。宜興紫砂壺獨特的全手工拍打成型技術,是聯合國認可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宜興紫砂壺所表現的泡茶過程,是茶文化的重要表達方式,而宜興紫砂壺的制作者、參與者、使用者、欣賞收藏者更是一代叉一代的文化人。我們還是從宜興紫砂壺的“始作俑者”談起,供春又名龔春,明萬歷年間,宜興縣令昊頤山的書童。據傳供春壺是在宜興西南六十余里的湖父鎮金砂寺所做,金砂寺的老和尚精選了一批宜興的紫砂土,用來塑菩薩(因為紫砂土可塑性強,所塑菩薩惟妙惟肖,光可鑒人)。而金砂寺老和尚和宜興縣官吳頤山是茶友,每年夏天吳縣令到金砂寺避暑,小供春跟隨提供現場服務,當老和尚和昊縣令喝茶下棋、悠哉游哉之時,小供春乘機溜號,用老和尚塑菩薩時洗手的紫砂“摶土”(即洗手沉積泥),按照樹瘤子的形狀做成了一把茶壺,即現在的國寶“供春樹癭壺”,這是大慨的情況。傳說有很多版本,但我認為基本情況屬實,這件作品可以說是有文化的紫砂藝人和喜歡紫砂的文化人結合的產物。吳縣令做到縣官必須經歷科舉考試,八股文應該是精通的;金砂寺的老和尚是主持方丈,會念經文并不是要主持廟政,應該文化不淺;小供春是書童,長期接觸書本,也算是受到了文化的熏陶,所以宜興紫砂壺破蠶出殼就是一種文化的交流和載體。

明代紫砂壺最出名的四大家,所做茶壺是世所公認的,上至司禮太監吳經等高官,下至唐伯虎、祝枝山這些文化人,都喜歡紫砂壺。明代的紫砂壺簡潔、渾厚、樸素、大氣;用點、線、面來表現,特別注重實用功能,體現明快的觀賞效果,達到一種平和的“禪”的意境,素面素心應該是明代紫砂器的文化核心。一九九一年拍攝《宜興紫砂珍賞》時杜鵑照相館唐國新持顧景舟親筆信,到無錫縣文管處,拍攝從明代司禮太監華師尹墓出土的一把宜興紫砂“三足柿園壺”,讓大家拜識了這件“神品”,它所表達的正是明代工藝美術的精華,難怪乎后來中國郵電部出版《紫砂陶特種郵票》選用了這件作品。
滿人入關后,除了讓漢人剪辮子,也帶來了燦爛的關外文化,具體表現在宣興紫砂壺上,便是“花貨”時來運轉,清代制壺大家陳鳴遠、陳子畦等,塑蛙塑瓜,松竹梅蘭,金鑲銀鉗,漆描線妝,使統治階級的少數民族風俗文化都表現在小小的紫砂壺上。 “清器”不但將宜興紫砂壺的泡茶功能發揮到極致,而且讓它更具觀賞性,更具滿漢合一的文化藝術交融性。
談到宜興紫砂壺的第二個文化屬性,必須大書特書的是,清中縣令陳曼生,他是“西冷八家”之首,此公不但是個文化人,更是個好茶人,他要用紫砂壺泡好茶,更要用紫砂壺來發揮和寄托他的才思,他和同道好友瞿子治等親自揮毫操刀在紫砂壺上黔書刻畫,讓書畫藝術附上陶坯壺體,于是乎“曼生十八式”凌空出世,在紫砂界自成一體,讓人嘆為觀止。所謂“曼生壺”是陳曼生和當時的制壺名家楊氏兄妹等的合作產品,本身用料精純、工藝精美、功能極佳;再加上這些文化人的高雅書畫,用詞之精妙、繪圖之簡潔都是一氣呵成。曼生壺的書畫囿于壺體形態,字不在多,畫不在繁,都是恰到好處,其夸張浪漫、趣味盎然、栩栩如生,讓人愛不釋手。曼生壺的載句,長短有序、格調高雅、情深意遠,字字珠璣。每一件曼生壺作品都綴以若干書文詩畫,如“延年壺”則銘以“注以丹泉,飲之延年”;“卻月壺”則銘以“月滿則盈,置之座右,以我為規”;“飲虹壺”則銘以“光熊熊,氣若虹,朝間閶,乘清風”;“天雞壺,寶露飲”;“玉笠壺”則銘以“笠蔭下,茶去渴,是二是一,我佛無說”等等,這些留存于壺體的佳句,有的切形、有的寓意、有的抒情、有的描景,運用中國畫的散點透視法和中國書法融為一體,其作品之精、之妙、之神,讓宜興紫砂壺和書畫藝術結合的藝術成就達到了清新獨特、天馬行空的境界。
在收藏界,對宜興紫砂壺的品質認定主要有幾點:一是泥料必須是原礦,因為在宜興紫砂是獨特的礦脈,內含石英、云母、方解石、橄欖石,赤鐵礦和長石,它的包裹物是有機體,用之成型,可塑性強,成壺后成顆粒對沖,雙排氣孔,泡茶透氣不走味;長期使用,泥膠流失,茶汁填充,光鮮亮麗,真可謂“人間珠玉安足取,不如陽羨源頭一丸土”。茶壺必須在具備完美的使用功能前提下,深化欣賞功能,做茶壺的、刻茶壺的、玩茶壺的、都必須具備一定完美的文化組合,明中的供春系是如此,清初的陳鳴遠是如此,清中的曼生壺是如此,當代的壺藝大家,如:邵大亨、王南林、顧景舟都是如此。壺藝文化和書畫藝術,在壺身上融為一體,互為因果。當代紫砂工藝大師,也都開始舞文弄墨,著書立傳,做壺人呢成了文化人。而且,一些文壇和藝壇大將也涉足壺藝,做起了茶壺。唐云、劉海粟、韓美林、張守智等也摶泥成壺,文化人成了做壺人,他們互為因果,使宜興紫砂壺形成了百花齊放的繁榮市場。一九九五年夏天,顧景舟大師做了一把壺,是和當代畫壇巨匠劉海粟的合作之品,老先生指著劉海粟所提“夙慧”二字說,“夙慧者,前世的聰明也”(這把壺一年后在香港拍出了180萬港幣的高價)。的確,宜興紫砂壺蘊藏的文化內涵正是一代又一代的制壺人和文化人集體智慧的結晶,才成了世人愛不釋手的藝術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