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讓她初嘗幸福、當初自己懷著無限憧憬精心布置的美麗大床在她眼里變成丑陋無比,仿佛到處散發著曖昧的味道,她仿佛還嗅到了那個女人猛烈的香水味,又讓她時時作嘔
窗外的萬家燈火和對街的閃爍霓虹燈映亮了他們的臥室,她最喜歡的西班牙挑花紗簾靜靜垂掛著,像是窗臺上那盆嫻靜的文竹的忠實守候者。
床上,和窗簾同色系的床罩在朦朧中開滿了美麗的大朵大朵的白百合,這是當初她一家家跑店親自挑選精心布置的,因為在花語中,白百合象征著百年好合。
墻上是他們的一張大合影,那是在和他單位旅游度假時,在船上別人抓拍的,她在前,他在后,伸著雙臂作展翅高飛狀,他倆的臉上,像頭頂的藍天一樣晴朗,那時,她覺得擁有了全世界的幸福。
真的,那時每當她撒嬌撲向他,他擁著她笑鬧著倒在床上時,她都仿佛聞到了百合的淡淡幽香和海浪那濕潤的味道,那是,愛情的味道啊!
可是,從什么時候起,愛情的味道淡了,以致現在她甚至覺得已經隨風飄去了呢?
是從她發現床墊上的那個小秘密開始的嗎?
一個很熱的星期天,看著毒毒的太陽,她突然心血來潮要曬曬被褥,她掀起還沒睡醒的他,逼著他把被子、床榻都抱到陽臺上??粗坌殊鞓O不情愿機器人一樣聽著自己的指令,她忍不住搔他的癢逗他樂,他也扭住她,兩人笑倒在光溜溜的床墊上。
忽然,她發現床墊商標開口處有什么,她輕輕拿出來,一片薄薄紙片夾著幾絲黃褐色的頭發,上面若有若無地寫著:My Loveing,Long Long(我的愛,永遠)
她的臉色頓時大變,沖著他舉起來:這誰的愛情宣言阿?竟一直枕在身下?刻骨銘心永生難忘吧!我呸!
他一時也愣住了,笑嘻嘻問:“又怎么了?咋變臉這么快呢?”
“自己看!真無恥?!?/p>
她把東西摔給她。
“這,我當什么呢,這不以前那誰擱的嗎,多少年了,早忘了這事了。來,不生氣啊,看,我把它扔遠遠的阿?!彼蜷_窗子,把前妻留下的最后一點氣息扔到了樓下。
像是為了賠錯,他想法哄她開心,心里卻埋怨自己,婚前收拾房子挺精心地掃除舊痕跡,不留一點蛛絲馬跡,不管怎么說,讓妻看到前任的東西總是不夠尊重。特別人家是初婚,不像自己,二鍋頭了,心里勁總差那么點。誰知百密終有一疏,到底露了點餡。
說起來他們仿佛有契約一樣,從來不提他以前的生活,除了這座他和前妻生活過五年的老房子時而提醒他曾經的日子,他自己甚至也忘了。
他還算懂女人,所以就連說前妻不好討好后妻的二婚男人通常做法他也不用,他就是閉緊嘴巴,只字不提,淡化最后是遺忘,起碼要讓她覺得是這樣。至于自己心底就沒人知道了。
他以為這件事就過去了,誰知第二天一回家,就發現屋里赫然立著一個碩大的嶄新的床墊,她已經把床收拾一空,就等他回來換了。
他壓下心頭不快,努力配合她。如果這樣能讓她解心疑,他也認了。
可是當他晚上伸手抱住她以示親熱時,她卻沒理,他有些惱,又有些累,也就自顧睡去。
從這天起,他們的夜晚就有了嫌隙,以往她白天無論多耍脾氣,只要晚上他一表示,肯定冰消雪釋,要不俗話怎么說床頭打架床尾合呢,現在這招不行了,她總是冷冰冰的。時間長了,他也意興闌珊了,夫妻間的那點熱乎氣越來越少,竟有了陌生感。
他有時晚上單位有應酬,喝得難受回來,她也沒從前那么體貼關照,有時還埋怨幾句。有時他就不禁想起前妻,雖然也會罵他,可每次都會給他沏上檸檬蜂蜜水,他回得再晚,也看電視等他,還發短信罵:“還喝呀,再喝就傻了”。
懷舊像夏天瘋長的爬蔓,終于釀成一個重要事件。
又一個醉歸的夜晚,他正打著鼾,被她使勁搖醒,他強睜開眼,只見她一張氣走形了的臉,眼腫著:“你做夢叫誰的名哪?”
“做啥夢,你做夢呢吧?”他嚇得酒醒了一半。
“再裝,誰叫珍珍啊?不是你難忘的她嗎!”
爭吵以最后樓上鄰居敲管子抗議結束,而真正的戰爭從此拉開序幕。兩人一旦撕破臉,就無所顧忌了,女的不再小鳥,男的不再紳士,他們都懷疑彼此的從前是否真實存在過。
今天,是個有月的日子,卻只有女人獨自在家,看著自己親手布置的家,看著承載過他們曾經幸福的大床,她有些暗自神傷,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當初的不依不饒,不就是當年小兒女的愛情小把戲嗎,攪得今天兩人離心離德。當初自己不也給心儀的男孩送過信物嗎,那語言,老火辣了。
那陣自己怎么就像中了蠱,看著床就心里翻江倒海,總想起那個個子高高長發飄飄揚頭走路一臉驕傲的時髦女子。
他以為她從未見過他前妻,可他不知道,就在他胃大出血住院時,身為護士長,她一直很關照這個白天有很多人送花,晚上卻無人在身邊的患者,而且他前妻唯一一次出現時,她曾勸她留下照看她。那女人只矜持地說了句“我們離婚了,恐怕不方便,拜托你們精心照顧吧。”就瀟灑離去,只留下半天也不散的濃烈香水味。
這之后她下班都多留下照顧他,當時他吐了很多黑血,一張臉又黑又黃,眼都難睜,讓見慣病人的她都有些害怕。一次,他睡著打著吊瓶,她幫他調了調滴管掖了掖被子,他伸手拉住她,恍惚叫了聲什么,她心頭亂蹦。
幾天后,他好轉了,睜開眼,是個挺精神的男人,說話也挺幽默,看她時總有些特別的意味,聽到護士們介紹護士長對自己的關照,他爬起來就鞠一大躬,人前喊他護士長,背后叫她“我的天使”。
他痊愈出院時,特意請了醫生護士吃飯表示謝意,還送了女孩子每人一束花,別人的都是色彩繽紛,只有她的是一束美麗的白花。
后來,他才告訴她,那花是白美女櫻,像她的美麗純潔,花語是庇護之意,那時他就打算追她了,她就是他命中注定的護衛女神。
幽暗的吧燈下,前妻的美麗越加綽約,每一根發絲都透著誘惑,有一剎那,他真的有些恍惚,然而,女人睫毛膏下的風塵和指尖的煙氣,混合著她特有的香水味道,他忘不了她當時為了攀富狠心打掉腹中他們的孩子約會大款時身上噴的就是這種香水,它的名字讓人難忘——毒藥
酒吧一條街,一家兩層西式酒廊的一角,他和前妻面面相對。面前擺著一瓶百利酒,這個女人最愛喝的英國甜酒,膩膩的奶油味。
沒有人相信,他是因為愛這個女人的一雙秀腳才娶了她的。甚至前妻也覺得他是貪戀自己的姿色才百般縱容忍讓的,直到自己提出離婚才結束的。
只有男人自己知道,原來的他,始終認為女人最有魅力的是美麗的腳。
他有文化,也自己看過書,知道自己這算是一種情結。
說起來有點心酸,雖然他生長在干部家庭,但從小父母就不管他們,扔給保姆,特別是媽媽,印象中好像都沒抱過自己,晚上打大雷下大雨他怕,還讓父親訓了一頓。
他少年的全部家庭溫情,全是保姆宋媽給的,餓了管宋媽要東西吃,冷了宋媽給添衣。晚上害怕找宋媽,宋媽哼歌哄他睡。在他眼里,宋媽就是媽,而且是世上最美麗的媽,她盡管整天干活,渾身上下總是干凈利落,夏天一身潔白的衣褲,黑色的布鞋,秀氣的腳從不穿涼鞋,說是女人的腳可不敢隨便露出來。
宋媽成就了他對女性獨特的審美,以致從此他喜歡的女性必定都有一雙美麗的腳。甚至上學時,穿漂亮鞋的女老師講課他都聽得格外上心。
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和前妻相識,她的確很美,當時穿了一件紅的連衣裙,纖細修長的腳上穿了一雙紅高跟鞋,那雙鞋把她的腳襯托得格外美麗,他明白了為什么西方會把做鞋的人稱作大師,鞋真的可以成為藝術品,可以匠心獨具。
在他和前妻的共同生活中,他給她買各種漂亮的鞋,一年四季,她必定都是腳上最引人注目,況且她本身就很奪目。
終于她奪了別人的目,并且奪了那人的心,當然她下了工夫用了手段,因為這是個可以讓自己從此更上一層生活檔次的有錢人,畢竟她再怎么漂亮,也是羅敷有夫了。
那男人一聲召喚,她義無反顧離婚再嫁,分手時十分決絕,揮揮手,不帶走一片云。前夫曾傾囊為她買下的華服美鞋她真就是棄如敝屣。
說起來他也算是個漢子,他啥話沒說就放她走了,人家嫁了大款,有房有車,他還是把家里所有的存款給了她,他說,房子你不希得要,人家是復式豪宅,我呢也得有地兒住,錢看不出前、后夫的,你拿著,就算我隨禮了,不管咋說,你過得好就沒白離。
前妻眼里也潮了,這個男人,應該說是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罷,人總有一圖不是,沖錢就不能沖人了。自己已然邁出這一步,就斷不可前后掂量藕斷絲連了。
離婚后,他出入酒局多了,酒量見長,常常不醉不歸,光喝酒不吃飯,終于喝得胃出血住了院。
上帝開眼讓他遇到了后妻,他終于成了有人經管的有家男人。
幾年過去了,她住豪宅開好車,在外是闊太太,在家就是小媳婦——伺候老公,照顧婆婆,再也沒人給自己前夫的那種寵愛。特別是老公的女兒,因為從小沒媽,讓全家慣得沒個樣,一句都不能說。結果自己得看她的臉色,郁悶得她偷偷吃藥。
最讓她發瘋的是老公不讓她生孩子,說是生產遭罪以后還累她,其實就讓她不分心當好后媽就行。還說是怕她生孩子走形變樣。
她有時失眠,鬧心時想扇他們所有人的嘴巴子,可最后只能掐自己的大腿。
這條路是自己選的,而且她知道有若干比自己還年輕的美女對他虎視眈眈,她從來也不敢大意片刻。
可她實在想找人聊聊,能傾聽而又不會出賣自己的,算來算去,只有前夫。而且內心深處,她想見他,甚至不惜冒被老公知道的險。
其實在她的潛意識里,她甚至希望有這種可能,她像游走夠了的孩子,想回家,只要前夫不計前嫌,要她。體驗過所謂的富貴之后,她覺得也就那么回事吧。
在她眼里,這個男人依然紳士,只要自己一個電話,他肯定什么都不問,就會赴約。雖然他結了婚很守家,似乎對自己可以隨時例外。
男人自己開始也這樣認為。
但是,真正四目相對時,他知道自己錯了,那種的陌生像座看不見的高墻橫在他面前。
他甚至聽不見前妻的話,他的眼前全是妻子含幽帶怨的身影,他突然全身都充滿對妻、對家的強烈渴望。
往事像潮水裹著他,讓他身不由己要踏上回家的路。
一霎時,他明白了,只有妻是自己必然的歸宿,以后他不會再想入非非了,他該做一個成熟的有責任的男人了。
他決然告別前妻,大步向家,路上,他給妻子買了已經很久沒買的一束鮮花。
此刻,他和妻子都還不知道,像是上天聽到了他們彼此的心聲,正有一個小生命悄悄孕育在妻子的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