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祿
“鉤子模式”在“臥底”、“風聲”的文化語境下,有著兒童游戲“抓特務”般的正方想象,刺激性不言而喻,但我們要警惕此舉對法制實踐的娛樂化“誘拐”。
似乎是《東方早報》最先的一篇報道,披露了10月4日晚上發生了一起“鉤子案”。某公司駕駛員孫中界將公司工人送回宿舍后,進入浦東區域,遇到一位路人揮手示意希望搭他的車。據說搭車人自行上了車,孫中界還警覺地問了一句:“兄弟,你不會是‘釣魚的吧?”后來的故事就按大家的熟悉的套路演繹了。五分鐘后,他被追上來的兩輛車包圍,八個人沖上來拿走了他的車鑰匙和兩證,順手還拿了手機和錢包。

這種鏡頭,我們只有好萊塢電影里才能看到。現在,在離世博會召開兩百天不到的上海發生了。前不久上海也發生過一起事涉一位白領的“鉤子案”,想不到一個月后,來自河南的藍領孫中界又遭遇“鉤子”。這個河南小伙子為證明自己的“清白”,剁了自己的小指——謝天謝地,沒有一刀兩斷。
孫所在的公司領導稱,孫到滬不久,不可能開黑車。不過,剁手指的血腥行為和領導的說辭,都不能洗刷或反駁執法部門對孫的指控。所幸,事發后第三天市政府就明確表態:必須堅持依法行政、文明執法,依法維護正常的交通營運秩序,依法維護經營者、消費者的合法權益。對于采用非正常執法取證手段的行為,一經查實,將嚴肅查處。新華社也刊發了一篇題為《“釣魚式執法”破壞汽車社會和諧》新聞分析文章,認為這種變味的執法方式害處遠遠甚于黑車,必須嚴查到底。
“鉤子模式”之屢試不絕,似乎暗示了一個潰瘍面積不小的社會現象——黑車。以法律的名義,旗幟鮮明地整治黑車,群眾肯定是贊成并愿意配合的。而對“鉤子模式”,群眾則為何深惡痛絕?
因為這是一個可能見效的但卻很壞的模式。說它壞,首先是因為放倒鉤者的行為幾乎等同于栽贓,“鉤子模式”利用并踐踏了人們的同情心,為達成愿望甚至扮演老弱病殘者頻頻施放煙幕。“鉤子”的任務,在實施之前已經將所有目標都視作犯罪嫌疑人。從現有的對多次“鉤子”事件的報道看,執法人員放“倒鉤”時并無特定對象,也沒有證據表明該車主以前有搭客收費行為,也拿不出更精準的證據。這就意味著“鉤子模式”并不具有合法性,而是執法部門不作為,難以有效作為,或者難以科學作為、文明作為時所采取的下下策。更早些時候,上海不是發生過司機殺死“鉤子”的悲劇嗎?我有理由相信當事人及對當事人持同情態度的群眾從心底也厭惡這種有可能傷及無辜的做法。
更深的層面,因為執法者出勤,代表政府行使權力,在很大程度上還承載著向善的民意。但實際過程中,“鉤子模式”并不能體現法律的嚴肅性和行政執法的正當性,相反,一次次損害了政府的權威和公信力,影響了法律的嚴肅性,動搖了好不容易通過三十年普法教育強化于人們心中的法治觀念。在建立誠信社會的宏大背景下,執法部門并不具有天然誠信的優越性和程序的公正性,一切都得通過操作來取信于民。執法部門為追求最大行政效率,降低成本,實際上卻支付了更大的代價。這種代價還不是金錢能計算的。
還有更深一層道德因素值得反思,“鉤子模式”不僅與誠實信用原則不相符合,對社會的公序良俗也是沉重打擊。長期來,有著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國老百姓樂善好施,助人為樂,以扶助弱者為已任,為自我修行的基點,在現代社會的語境下,也是雷鋒精神的核心價值。而現在,“鉤子模式”在“臥底”、“風聲”的文化語境下,有著兒童游戲“抓特務”般的正方想象,其刺激性不言而喻,但我們要警惕此舉對法制實踐的娛樂化“誘拐”。在創建和諧社會的大環境里,不能用對付敵方的非常手段來治理城市,它會傷害到群眾對新時期道德建設的熱情,也會對友善互助的人際關系起到負面影響。要使國民熱愛國家,擁護政府,服膺法律,道德建設是最根本的民心工程。這種建設是長期的,須認真對待,來不得半點“臥底”想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