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娘

夕　拾

墻上的鐘不知疲倦地敲了兩下,發(fā)出低沉的聲音,辛兒翻了個身,他被這靜夜中的鐘聲吵醒了,辛兒聽見了窗外冷冷的寒風吹著窗子呼呼作響。辛兒揉了揉眼睛,看見母親在昏暗的燈光下一針一針仔仔細細地納著鞋底,在母親瘦弱的身旁,放著一摞一摞已經(jīng)納好的鞋和鞋墊。辛兒已不記得眼前的情景在他成長的夜晚出現(xiàn)過多少次,無數(shù)次他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這熟悉的一幕。他起身把蓋在自己身上的棉衣拿在手里,靜靜地走到母親身后,披在母親的肩上,“媽,別做了,太晚了,睡覺吧。“辛兒不無心疼地對母親說。”媽還有這幾雙就做夠數(shù)了,明天一大早,把這些拿到前街的劉家鋪,換回點錢,你今年上大學(xué)的學(xué)費就湊夠了。你先去睡吧,明天早上還要趕火車呢,快去吧,啊——”辛兒看著母親已近花白的頭發(fā),嘴唇動了幾下,話卻終究沒能說出口。辛兒躺在床上,沒有絲毫睡意,望著母親彎曲的背影,漸漸回到了從前……

從辛兒記事起,就沒見過父親,父親是個什么樣子在他腦海里從來沒有清晰過。他也曾問過母親,母親說父親在他剛出生三天就去世了,因為家里窮,連張照片都沒有留下,等到他再多問的時候,母親便不說話,只是母親的表情怪怪的,辛兒看不懂。

辛兒的童年是快樂的,雖然辛兒小時候身體不是很好,經(jīng)常要母親背著他去醫(yī)院,雖然辛兒只有母親帶著,沒有零食吃、沒有玩具玩、沒有好看的書包和漂亮的衣服,雖然日子過得很清苦,但母子倆很開心。辛兒記得母親總是很忙,從來沒有看見她的手停過,母親的腳步也總是那么來去匆匆。辛兒很懂事,從不向母親要求什么,日子就這樣在平和中度過。然而這樣的日子卻在辛兒剛小學(xué)的那個春天徹底改變了,那是個晴朗的天氣,母親帶著辛兒在馬路邊的田地里挖野菜,母親說現(xiàn)在城里的人愛吃這個,多挖些可以自己留著吃,還可以換些錢。母親告訴辛兒不要到馬路上玩,辛兒便在田里念書給母親聽。然而一只受傷的小鳥將辛兒的視線帶到了馬路上,那只小鳥從田里蹦到了路上就再也不動了。辛兒跟了過去,用手輕輕地捧起小鳥,專注地望著手中的這個小生靈,全然沒有感覺到死神的威脅,一輛急馳的汽車飛快地向他駛來。辛兒娘驚呆了,喊著辛兒的名字拼命地向馬路上跑去,辛兒滾到了路邊,辛兒娘卻倒在血泊中。為了保住命,辛兒娘花掉了所有的積蓄,還欠下了很多債,但她必須活下來,因為她知道辛兒需要她,雖然她永遠都不會再站起來。那時候辛兒才知道母親沒有固定的工作,因為母親沒有文化,只能靠打零工來維持他們的生活,也就是從那時起,每當辛兒半夜睜開眼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母親坐在昏暗的燈光下納鞋的情景。

辛兒很要強,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很好,品學(xué)兼優(yōu),每年都被評為"三好學(xué)生"。母親每每看到墻上掛滿的獎狀時,都會流露出發(fā)自內(nèi)心的微笑。臨近初中畢業(yè)那年,市里舉辦了一次優(yōu)秀學(xué)生演講會,學(xué)校決定讓辛兒作為代表參加,班主任臨走時對他說讓他穿件像樣一點的衣服,畢竟他代表的是整個學(xué)校,因為辛兒上學(xué)穿的衣服是其他同學(xué)不屑一顧的,雖然辛兒把它們洗得很干凈母親也把它們縫得很合體。辛兒很難過,因為他知道母親是拿不出錢來為他買衣服的,就連他上學(xué)的學(xué)費都是一分一角攢出來的。辛兒的心情很快被母親發(fā)現(xiàn)了,辛兒講了,母親聽了,沉默了,辛兒看見了母親眼里噙著的淚花。

那些天,辛兒發(fā)現(xiàn)母親的眼睛總是紅紅的,在他參加演講的頭一天晚上,母親把他叫到跟前,用那雙干裂的手從家里唯一的那只古老的箱子里拿出一套運動服,捧到辛兒面前。“媽實在沒有更多的錢給你買別的衣服,只能買這套運動服。”辛兒望著母親抖動的手中捧著的那套運動服,覺得格外的刺眼,刺得辛兒的眼睛由不得他,流下了咸咸的淚水。那次演講辛兒很成功。

辛兒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了重點高中,母親知道這時的辛兒更需要身體的健康,于是母親便從她那一點點的口糧中節(jié)省出為辛兒補身體的花銷。漸漸的辛兒發(fā)現(xiàn)母親很少跟他一起吃飯,每次問她,都說吃過了,但辛兒明顯地感覺到母親的身體越來越瘦弱,背也越來越駝了。一次偶然的回家,辛兒看到了那心酸的一幕,母親在舔著碗邊里的稀糊糊,辛兒哭著跪在母親眼前:“ 媽,這書我不念了。”還沒等辛兒把話說完,母親的巴掌已落在辛兒的臉上,這是他懂事以來,媽媽第一次打他。望著母親,也是第一次,辛兒看見母親哭了。辛兒撿起了書包,默默轉(zhuǎn)身回到了學(xué)校。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辛兒捧著哈爾濱理工大學(xué)的通知書,飛一般的跑到母親跟前,母親不識字,辛兒把通知書上所有內(nèi)容一個字一個字地念給她聽。那一夜對辛兒來講是刻骨銘心的,母親給他講了一個令他震驚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和內(nèi)容是辛兒無法相信的。于是瞞著母親,辛兒去向鄰居證實,母親沒有騙他。聽李奶奶講也曾經(jīng)有男人找過母親,但都因為體弱多病的辛兒沒有跟母親結(jié)婚。再后來,母親的腿就被車撞成了殘廢,再也沒有人提及過此事。打那以后,辛兒知道了母親是逃荒來的,知道了自己是母親撿回來的,知道了他為什么沒有父親,也懂得了母親那怪怪表情的含義。

喜悅過后,則是深深的痛苦,眼看快要開學(xué)了,辛兒的學(xué)費還沒有任何著落。一天母親突然很高興地對辛兒說她有辦法了,至于什么辦法辛兒一再追問,母親也沒說。只是辛兒走的那天,母親拿出了他開學(xué)用的錢,但辛兒不知道母親求鄰居領(lǐng)著她去了一次血站。

時間過得很快,辛兒的四年大學(xué)時光已經(jīng)過去,再有一年他就畢業(yè)了,辛兒不知道這些年母親是怎么過來的,只是每到放假回家,看到母親蒼老的面容上又增加了許多皺紋。母親告訴他這是個窮鎮(zhèn),辛兒成績好,畢業(yè)后能分配到好的城市就不要回來了,她自己能照顧自己,不用辛兒照顧,只是讓辛兒在有時間的時候回來看看……

一縷晨曦照在辛兒臉上,辛兒睜開眼下了床,聽見母親在喊他,“辛兒,快洗洗吧,一會還要趕火車呢,別耽擱了。”

母親一直把辛兒送出小巷口,辛兒背著行囊望著風中輪椅上的母親:“媽媽,我一定回來,為了您的無私,為了您的偉大,為了您幾經(jīng)風霜的輪椅生活,我一定回來,您等著我!”辛兒暗暗發(fā)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