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子
她跑來時,他正忙得焦頭爛額,準備出差的資料,訂機票,還要向領導匯報詳細的計劃。他哪有心思好好和她說話,隨口問了句,啥事?
她嘟著嘴巴:把鑰匙鎖屋里了,來拿鑰匙。
他翻著文件,頭都不抬。這么多年,他習慣了她的丟三落四,小時候就是個糊涂蟲,不是忘記帶作業便是找不到課本。長大了,粗心的毛病一點沒改。最嚴重的一次,到了機場找不到機票。直到飛機起飛后,她才在手袋的夾層把機票抽了出來。他總取笑她,老年健忘癥!
當然,她一點也不老,23歲,比他小兩歲。她是他看著長大的女孩,彼此之間很熟稔,他覺得她是他粗心的小妹。
又把鑰匙鎖屋里了。他已經懶得說她。去找人開鎖吧。我給過你鑰匙的,前些天。她趴到桌上看著他。
他抬起頭,無奈地搖頭,是給過,但上次你丟鑰匙的時候已經把它拿走了。
又送回來了。她倔犟地看著他。當天就送回來了。
別鬧了,我正忙呢。他拍拍她的腦袋,健忘癥又犯了!
她冷不丁一把推開他,彎腰拉開寫字桌抽屜的最底層翻找起來。邊找邊嘟噥,就放這里了,是你放的。
他忽然有點煩,皺著眉頭看著她把抽屜翻了個底朝天,哪里有她的鑰匙,純粹是搗亂。
她不甘心,又翻了一遍,然后抬起頭。他吃驚地發現,她竟然掉了眼淚。
若是以往,他一定會哄她,可此刻心里正亂得一團糟。再說,他沒做錯什么,她無理取鬧,小題大做。他忍不住發了脾氣。煩不煩啊你?
她倔強地抿著嘴唇,也不擦眼淚,還是固執地說,我故在這里的。
剛才說了,你上次拿走了!他吼了一聲,我忙正事,別搗亂了行不行?
電話在這個時候響起來,是訂機票的事,對方要他的身份證號碼。他一邊用耳朵夾著電話,一邊在抽屜里找身份證。沒想到,她伸手擦了把眼淚搶過電話,一邊抽泣著一邊流利地報出了他的身份證號碼。然后,她“咔嚓”把電話掛了,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愣愣地發了半天呆,轉回心思,繼續手上的工作。
等他到了南方打電話詢問鑰匙的事,她口氣淡淡地說,我找人把鎖換了。
那幾天,她沒有給他信息,也沒有打電話。他一直忙著工作,沒有在意。
出差回來后,他打電話約她吃飯。她卻推辭了。他覺得她的心情不好,問她怎么了,她說沒什么。
他很忙,沒日沒夜地忙,連天氣變化都沒察覺。他感冒了,給她打電話。她立即聽出他聲音不對,說,感冒藥在你文件柜左邊的抽屜里,有藥片,也有沖劑。
他拉開抽屜,果然如她所說。想起上次沖她發脾氣,他有些后悔。
下了班,他去找她,她的神情很平淡。他穿了一件黑色外套,下擺處原本有枚扣子,在公交車上擠掉了。她看到了,小聲說,有個備扣,在你桌上的筆筒里。
你放的?他疑惑地看著她。
我們一起放的。她說,那天是你的生日。
他想起來了,應該是兩年前了,當時她說,在生日的時候藏起一件東西,日后能找出來便是找出了福氣。
他伸手拍她的頭,說,有時候你也不健忘啊,說說,你還記得什么?她卻抿住嘴,不再說話。
那天吃飯時。她很少說話。他下意識地沒話找話,QQ被盜了,真是麻煩。
她抬起頭說,有密碼保護的,提示問題是我的愿望是什么,答案是,去美國看NBA。
他張大嘴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回來后,他真的按照這個程序找回了丟失的QQ號,也找到了扣子。那天晚上。他眼前一直晃著她的影子,心里有些莫名的感覺撞來撞去。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因為找一個U盤,他打開了那天她找鑰匙的抽屜。一個黑色筆記本的夾層里掉出了一把鑰匙,黃色的鑰匙,不是他的。那一刻,他想起她那天的眼淚,他的心好像被砸了一下。原來,他這里真的有一把鑰匙,她一點都沒有記錯,是他忘了。在公司,他是記性最好的一個,各種客戶資料、信息甚至一些參照數據,他都能牢牢記住,但是對于這些煩瑣的小事,他真的沒記住,因為他壓根沒在意。
健忘的她,卻把所有他沒記住的一切,都牢牢記住了。
他發信息給她:為什么一定要把鑰匙放在我這里?
她回:因為鑰匙就是家。
他又問:告訴我,你還記得什么?
她回:你所有的一切,我和你之間的一切。
他的心頓了頓,他相信她說的是真的。不等他再說什么,她又發來一條信息:就算我什么都記得,我也不知道該怎樣才能證明我愛你,因為你把它們都忘了。
他的心,因為這樣一句話輕輕地疼了起來。這么多年。他們走在一起。感情親近,關系模糊。他也想過,這會不會是愛情?可是,他始終沒有找到確定的理由,就像她說的。不知怎樣才能證明。現在,她已經證明了,一個天生粗心大意、丟三落四的女孩。卻從來沒有丟失過關于他們之間的任何記憶。這份愛,差點被他弄丟了。
拿起手機,他一個一個按著鍵,對她說:我想給你一把鑰匙,給你一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