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無法逃離

李清淺

媽媽第N次逃跑時，我6歲。那天，我剛到教室，就看到鄰居王嬸心急火燎地向我跑來，說：“清兒，你媽又跑啦，快跟我一起去找她。”教室里所有的孩子都把目光盯向了我。

媽媽跑了，這是我家反復上演的故事。我習慣了她不斷地逃跑。以及家人不斷地去尋找她。這次媽媽在弟弟剛出生第23天的時候，逃跑成功了。6歲的我冷冷地咬著牙，狠狠地發誓永不原諒媽媽。

可是，3天后。媽媽竟然又回來了。那個晚上。媽媽抱著弟弟一個勁兒地落淚。她對奶奶說，她都到北京了，耳邊卻一直是弟弟的哭聲，她想孩子，她舍不得這兩個孩子。

我和弟弟漸漸長大了，媽媽也明顯地老了。奶奶因腦溢血已經去世了。我也早就做好了媽媽再次逃走的準備。當時我已經在縣里讀高中了。

一個月后。我回到家，家里竟然沒有亂成一鍋粥，而是井井有條。房前屋后，都收拾得干凈整潔。

高考報志愿時。媽媽突然說：“你考北京的學校吧。”爸爸也對我下了死命令，說我不考北京的學校就不供我上學。最后。在他們共同的壓制下，我不情愿地報考了北京一所學校。志愿書發到手上時，媽媽滿臉笑成了花，她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很興奮地說：“清兒，我去送你上大學吧。”她的眼神那么凄楚哀婉又滿含期待，我突然就沒有了拒絕她的力氣。

辦完入學手續。我們一家4口去逛街，媽媽眼神里的喜悅是我這么多年來沒有見過的。媽媽讓爸爸帶我們兩個一起去吃肯德基。我推說不餓，其實是擔心媽媽趁我們不注意溜掉。我問她：“你來過北京嗎?”“我在北京長大的。”媽媽有些興奮地說。突然，媽媽悠悠長嘆一聲：“清兒，你留下來陪我。是怕我逃走吧?”我清楚地看見媽媽眼角的淚痕。

上大學后，我和媽媽的關系漸漸有所緩和。而我也終于知道了媽媽年輕時曲折的故事：當年。她喜歡上了一個干部子弟，后來卻被拋棄了。她本想自殺，就是在那時，她遇到了進城打工的父親，年輕的母親便跟著父親來到了村里，并且迅速和父親結了婚。媽媽說：“結婚后我就后悔了。”我心里一凜，冷冷地插一句：“所以你一直想著逃離?”

媽媽愣愣地看著我，良久才說：“你6歲那年我離開這個家時。耳邊全是你和你弟弟的哭聲，我想到從此以后再也見不到你們，心里就跟掏空了一樣，所以才會跑回來。從此我就再也沒打算離開這個家……”

媽媽的眼里滿是淚花。而我，也淚流滿面。我終于明白，作為一個母親，無論她對那個家多么心有不甘，她都不會真的逃走。因為，孩子是她今生唯一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