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做那個“壞人”

郭　凱

8月25日，或是巧合，或是刻意安排，奧巴馬政府公布了兩條消息：一是總統奧巴馬中斷休假，親自宣布任命現任美聯儲主席伯南克連任；二是白宮的預算辦公室公布最新的財政預測，未來十年累計的聯邦赤字由2月份公布的7萬億美元驟然上升到9萬億美元。

兩件看似沒有太多關聯的事情，實際上是緊密聯系的。現在的一個事實是，財政赤字、通貨膨脹和聯儲的獨立性，這些本來就很有關系的事情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密切相關過。

美國現有的公共債務是11.7萬億美元，其中4萬多億由政府部門持有，因此凈債務總額約為7.4萬億美元，這是從美國建國起200多年來累計到現在的全部債務。而根據白宮預測，在未來十年，聯邦債務要增加9萬億美元，這比過去200多年聯邦政府連本帶利欠下的還要多——這中間，美國打了一次內戰、兩次世界大戰，還經歷了一次大蕭條。

很多人覺得中國2萬億美元的外匯儲備太多了，但攤到每個中國人也就是1500美元。9萬億美元，意味著要從全球 60億人每個人頭上借1500美元，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大概要不吃不喝很長時間，才能夠攢下1500美元。所以說，這9萬億美元，對整個世界而言都是不能承受之重，而首當其沖承擔這個巨大壓力的人，就包括剛剛獲得連任的美聯儲主席伯南克。

美聯儲有兩個核心使命：保持物價穩定和維持充分就業。翻譯成更熟悉的語言就是——保持高增長和低通脹。但面對9萬億美元的赤字，聯儲極有可能必須放棄其中的一個目標。此話如何說起?當美國政府需要從市場上如此大量借債的時候，除非美國本國的居民儲蓄率驟然大幅上升，一個不可避免的結果就是市場利率上揚。高利率，會抑制投資和消費，特別是大宗消費品的購買，也會拉低股市，而這些最終都會拖累經濟和就業增長。這就是政府過度借債的惡果。

此時此刻，如果聯儲希望能夠降低利率，一個飲鴆止渴的辦法就是：貨幣化赤字。在技術上，可以有很多方法來貨幣化赤字，最簡單的就是財政部直接對聯儲發債，也就是用印鈔機來為政府開支埋單。無論用什么方式，目的都是一樣的，利用通貨膨脹來稀釋政府的債務。因此，伯南克很可能很快就會發現自己要面臨這樣的艱難選擇：要不要通脹?

上面說的并不是科幻故事。根據哈佛大學羅格夫教授和馬里蘭大學瑞林哈特教授對全世界過去幾個世紀金融危機的研究，歷史總是用驚人相似的方式重復著自己。從各國的經濟史看來，中央銀行在這種情況下多半會選擇放棄低通脹，畢竟在最開始，通貨膨脹看起來總比失業率上升在政治上的壓力小一點，而事情的結局往往卻會是通脹上去了，失業率并沒有下來，唯一發生的是政府通過通脹實際賴掉了大部分所欠的債務。

現在關注的問題是，伯南克能不能領導具有法定獨立性的美聯儲，頂住來自白宮和國會的政治壓力，不去制造通脹，更關鍵的是，說服白宮和國會看好自己的口袋，緊縮赤字。這在歷史上也并不是沒有前例。上一任的民主黨總統克林頓，就采納了當時的財長魯賓和聯儲主席格林斯潘消減赤字的建議，最終在90年代末期實現了連續幾年的財政盈余，其任下也出現了美國歷史上持續時間最長的經濟擴張。

只是這一次，消減赤字的任務遠比90年代困難得多。金融危機后的復蘇之路通常是緩慢的，因此財政收入很難快速恢復。而未來增加支出的很大一部分會是因為二戰后嬰兒潮中出生的人口開始享受政府提供的退休金和醫療造成的。假如不對醫療和養老體系進行全面的改革，支出是很難降下來的，但改革的話，則會觸動很多人的利益，何況奧巴馬推崇的醫療改革方案極有可能會增加而不是減少支出。

在白宮，國會和聯儲之間，最終總要有一個人站出來，說出不那么討人喜歡的實話：美國無法支持9萬億美元的赤字，需要有人做出犧牲。只是，現在看起來，還沒有誰愿意做那個“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