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鄉（外三章）

喬書彥

迎面撞來的風,構成遼闊的寒冷。太陽在鄂北平原上空升起,這古老土地的一角比我知道的要富饒許多。故鄉,若盛開的瓊花,在夢想深處燦爛地誘惑著。我是滾動在大地上的一個聳起物。向我飄來的云朵,帶著對生命的期待,次第展開迷人的風采。

誰能拒絕冬日陽光的溫暖?在祖國腹地穿行,列車在飛旋,思念在飛旋,鄂北平原的流水載著云朵在飛旋。列車疾馳。滿世界都是鮮活的舞蹈。鄰座小女孩的歌聲牽出長串的歡樂,西去列車的窗口丟下一朵朵水靈靈的笑臉。掀開遮蔽心靈的帷幕,清亮亮的歌聲飛起來了。誰能拒絕歡樂?那歡樂的花朵綻放的時刻是我的生日嗎?花朵掉落的地方是我的故鄉嗎?我將用無數個白天和無數個黑夜來培育歡樂。

歸鄉的人們翹首期待濃濃的桂花酒。旅途迢遙。列車停靠一座座村莊一座座城市,更多的時候,它披戴日光在大地上呼嘯穿越。我們被引領,抵達不可避免地到來。列車停靠的地方曾經亂石叢生,如今,嶄新的建筑在日光的枝丫上持續向上。

夏 日

夏天來得太快,我還沒有做好準備,嘩嘩的流水便漲滿了世界。大人們光著膀子,翻曬麥子。老牛牽著石磙吱吱嚀嚀,我在樹蔭下喝冰凍汽水。泥土的清新攪和著少年的心事,小螞蚱在草叢里跳躍,我彎下身子撩撥它的情思,身后的羊兒嫉妒地“咩咩”叫。我不會割麥子不會翻耕土地而我的好朋友,使喚著黃牛熟練地操作農活,他只有十二歲。

熱愛故鄉,卻遠離村莊二十幾年。城市過于嘈雜,聽不見狗叫。如今,城里人大多都不懂農事。望不見油菜花遍地金黃、小麥灌漿;望不見放學后的孩子們揚鞭催馬,手中舞動的不過是一根根柳條。柳條青青,向風散開爛漫的發辮。這個夏天,我躲在空調房里,舞文弄墨,我不過是想調節一下精神生活,擺脫空虛和憂悶。滿腹心事像憋屈的汗水無處發泄。

閉緊雙眼,靜養一身皮肉。讓城市的喧鬧和繁華遠去吧,讓野花和陽光走進來吧,讓成群的雞鴨走進來吧,讓我的書房滿地牛糞。那留在故鄉的少年伙伴,他喝著甘甜的井水,彈撥歲月的琴弦,在季節的額頭感觸生命的騷動與顫栗。

蓮花湖畔

芳草萋萋處早已經高樓林立,空余下那條叫“鸚鵡”的大街在繁華處寂寞。早晨的薄霧裊裊飄蕩,延伸如夢的風景。真正的眺望發生在日出之后,春天的大城,逐漸被日光覆蓋。被感染的情緒,溶在濃濃的綠意中。桃花開過后,我漫長地等待果實成熟。一只蝴蝶棲在春天的枝椏,風過之后,桃花一瓣一瓣地飄落,那蝶,隨最后一瓣潛去。

必須選擇通向彼岸的路嗎?從龜山向東南,不出三華里就是蓮花湖。我曾經是一個行吟詩人,喜歡揣著酒氣,模仿李白的樣子,沿途丟下大段詩句。自從那年漢陽知府陪太白先生蕩舟以后,湖畔桃花香飄十里,千年不絕。我不敢告訴詩人:目前的桃花,其實是有關部門在一次風雨過后,重新補種的,花種也不是來自唐朝。湖邊草地放風箏的人越來越多,而風箏看上去跟其他地方的沒有什么不同。

我像一粒飽滿的種子,開始了春天的夢想。風吹過之后,波瀾激蕩的蓮花湖將歡呼撒滿湖畔,急匆匆地跑著,像踩著草地一直向前跑著的孩子,懷揣美麗的愿望,鼓蕩得一湖春水猛漲。在湖邊的桃花酒店,少女婀娜的身姿踏著碎玉般的腳步,為客人端來飽腹的美食,猛然想起在剛剛過去的早晨,我只吃了兩片脆藕一杯清茶。

春天的麥田

潮濕的心情像萌發的嫩芽,拱出土壤的瞬間,便沉浮在堅硬和柔軟的塵世。那些赤足的、涉過小溪的孩子,撿起鵝卵石,在田埂上堆砌夢想的樂園。鄉村的孩子在最初的想象中,便五谷飄香,腳下厚重的土地,貫穿生命始終。我的孩子站在田埂上,倔犟的小牛站在田埂上,風聲清脆地滴落在廣袤的麥田,如同緊湊的鞭影揮舞在老牛左右。

站在風吹麥苗的清晨,土地很開闊,那么請問,我將如何改動面前的畫卷,濃墨重彩,恰到好處,如同神來之筆,讓那遠方的雨水不多不少,均勻分撒四季。陽光在老人的額頭拉長幾縷金色的絲線,他聽到麥苗瘋長的聲音,他粗大的手指探進麥田,他知道有很多秘密隱藏在泥土中。一生都在解讀莊稼的老人,趟過四季不斷流的人生之河,敞開胸懷接納四面八方的風雨,觸摸簇新的葉子,內心就踏實了。

鳥群飛過,將漫野的鳴叫撒在沸騰的土地上。我終于在泥土中萌芽,如同麥苗,流淌著綠油油的情絲。我知道有一道坎兒,在麥田與麥田之間,由此我相信,人與人之間也橫著一道坎兒,需要我們用心去跨越。小溪激活村口那潭死水,跳躍的魚兒肥美,鳥群穿過云層,我看到五彩錦緞鋪滿春天的大地。人們扛著鋤頭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