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卞之琳
詩作:《斷章》
推 薦 人:王向峰
推薦理由:物我關系、人我關系的思考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
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
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王向峰 評語:
小議《斷章》
這是一首眾說紛紜的詩,自1935年問世后,詩人與評論家各有不同解釋,已成詩學公案。李健吾認為是人生的互相裝飾,蘊藏無可奈何的悲哀情懷。詩人自己不同意李解,申明:“著重在相對上。”李說,與其把兩種解釋看成沖突,“不如說作有相成之美。”
這是一首多義而無定意定解的寓意玄理詩。就詩的具象形態來說,并不難懂:
第一節,兩個人:一個人是“你”,正在橋上,在看風景;一個人是“別人”,正在樓上向外看風景,也看橋上看風景的人(你)。
第二節,又是這兩個人:一個人(你)以自然升起的明月為窗飾;一個“別人”,把以自然升起的明月為窗飾的人(你),納入夢中,這別人以裝飾了明月窗子的人為夢的裝飾;也就是這個人夢見了那個以明月為窗子裝飾的窗里人——窗里人成了夢里人。——這樓上看風景的人早已把在橋上看風景的人看成是風景中的風景,因此“你”在夜晚連同那綺窗明月也進入“別人”的夢中,“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飾了別人的夢”。這就是看也是被看,自己的裝飾也是別人的裝飾。
《斷章》里的人物是“你”和“別人”。從使動意義上說,這個“你”除了站在橋上看風景,余者一切渾然不覺,一直被動著;這個“別人”,看著似很主動,他在樓上看站在橋上看風景的人,又把那人連同其綺窗明月都攬入自己的夢中,但終不過無憑之夢而已。從看人與被人看來說,看人的都是被人看的,被人看的也是看人的。在世界上,看人與被看都是互相的。因此可以說,你有自己之所有,但自己與自己之所有卻不免為別人所有。道家哲人莊子夢見了蝴蝶,他感到蝴蝶也夢見了他。在人夢蝶與蝶夢人之間,沒有絕對的夢,沒有絕對的蝶。因此,夢蝴蝶也是蝴蝶夢。這是禪宗哲學里的菩提是樹也非樹。這說明象可用而不可執。釋慧琳語:“象者理之所假,執象則迷理。”象不是第一義,第一義是“道”,是“實相”。道是無之有,是無形的,大象無形,無形之象,“其中有精,其精甚真。”象之后有義。東晉高僧肇《注維詰摩所說經》云:“欲言其有,無象無名;欲言其無,萬德斯行。”“故雖無而有……雖有而無。”人存在于人物關系、人我關系之中,你(我)是你(我)亦非你(我)——你是誰?為你(我)所有之物亦非你(我)所有之物——你(我)有什么?你我他的一切存在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