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文舉 楊民青
1966年9月,我奉調從沈陽軍區第七六七倉庫政治處到剛剛成立的中央文革記者站工作,隨即與禹福春、鄭鈞亭兩位同志被派往南京記者組,實地了解當地文化大革命的情況,并隨時向中央反映匯報,直至1967年4月又被派往上海記者組。期間,我與時任南京軍區司令員的許世友將軍及其夫人田普一家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當時,我們記者組駐在南京華東飯店。許司令幾乎每個星期都來華東飯店,到我們記者組坐一坐、嘮一嘮,談談有關情況。我們既談文化大革命,也嘮家常。因為在記者組中,我比較健談,許司令性格豪爽,所以很愿與我交談。那時在我的眼里,許司令是位傳奇人物,我對他很是敬仰,我知道,毛主席救過他的命,他對毛主席赤膽忠心。
在南京,許司令曾多次請我吃飯,有時一個星期請一次。他請我吃飯其中一個原因就是,我也能喝些酒。記得我們倆吃飯,第一個菜是狗肉,然后是野鴨肉、野雞肉等野味(許司令愛吃野味)。我倆人一頓一瓶茅臺酒,一邊對飲,一邊閑談。能喝酒的記者,許司令愿意交往。他去安徽時,也曾請駐那里的中央文革記者站的記者劉慎思(后曾任遼寧省軍區政委)吃飯,后來劉慎思還就此寫了篇回憶文章,文章的題目是《與許世友將軍的一次“對飲”》,發表在一家黨史雜志上。
許司令愛喝酒愛請客,但據我所知,他絕不是一般的吃吃喝喝。比如,經毛主席教導,他為了表示支持文化大革命,曾宴請江蘇省和南京市“三支兩軍”的同志,要他們一定要按毛主席的指示辦事,搞好“三支兩軍”工作。再比如,他也曾宴請江蘇省的一些造反派,但他請的都是“擁軍派”,對“反軍派”、“亂軍派”,他理也不理,更不要說宴請了。
其實,在那個年代,閑談也離不開政治。我記得1966年冬天,當時紅得發紫的“文革”造反派人物聶元梓、蒯大富來到南京,住在南京大學,讓我去談談江蘇省兩大造反派的情況。我奉命前去,與他們談了一個多鐘頭。事后的一天,許司令來到華東飯店我們記者組,當時正好我一個人在家值班。見許司令來了,我立即起身。他沒等坐穩,就對我說:“你說,邢記者,你看沒看見,那天,造反派在南京五臺山體育場開批斗大會,蒯大富他們給江渭清(時任江蘇省委書記)戴帶風箏的高帽子。對革命老干部,他們怎么能這么做呢?”我連忙說,那天我給周總理打電話,周總理讓我勸說造反派,不要給江渭清戴高帽子,可是我們說他們不聽啊!許司令氣憤地說:“你說,他們算什么東西?見到我們老干部,好像他們是多大官兒。你看他們那個得意勁兒,什么造反派,我看不是好人!我給毛主席打電話了。我說,主席,我要把他們給干掉。毛主席對我說,你可不能給我動他們!我說,好!主席不讓動,我就不動。可我總覺得他們不像好人。”
在南京造反派“紅總”準備奪權的日子里,一天,許司令讓人打電話,把我緊急叫到南京軍區司令員作戰值班室。我進門一看,值班室里坐滿了人,有副司令員、參謀長、作戰部長等,都是負責作戰的高級指揮員。許司令見我趕到,大聲對我說:“邢記者,你快去給我查一查,聽說今天晚上,造反派要抄江蘇省委所有13級以上老干部的家。我讓作戰部長下令了,只要他們敢抄家,我就下令開槍。我已經請示葉帥了,他們同意!你趕快給我查查,要不然我就開槍了!”
我馬上隨保衛干事一同乘車,前往各造反派司令部查看,足足查了兩個多小時,未發現有抄家現象。回來后,我向許司令匯報說,沒有此事,這些都是謠言。許司令聽后說道,還是你們調查的情況準確。于是,他命令大家散會。事后,許司令就“一·三事件”(1967年1月3日南京“紅總”派提出要脫產鬧革命,煽動一些工人和群眾到浦口火車站堵截火車,要乘車赴京晉見毛主席,因而引發派別武斗,謠傳有人員傷亡),讓我幫幫江渭清書記,替他澄清事實真相。我對許司令說:你說得對,前幾天,江渭清書記到過我們記者組,我看他眼睛都熬紅了。他請我們記者調查。我詳細調查過了,南京在“一·三事件”中沒有死人,我們已向中央如實反映了情況,請許司令員放心,我們一定按您的指示辦。許司令聽了,高興地對我說,你們這樣做就對了!
南京“一·二六”奪權發生后,許司令越來越看不慣當時的做法,住進了大別山,遠離是非之地。不久,許司令的夫人田普告訴我說,大別山生活條件簡陋,洗澡還得用木盆,很不方便。她給我(當時我已調到上海記者組)打電話說:邢記者,還是你勸勸許司令吧,請他回來住吧!于是,我按照田普的要求,直接給大別山的許司令打電話說,請他到上海來。那時,毛主席對上海造反派王洪文印象不錯。我告訴許司令說,上海“工總司”的王洪文,原來是27軍的,在部隊當過司號排長,你到上海,可多了解這里的情況。接到我的電話,許司令同意了,讓我要飛機。當時上海警備區司令廖政國原是許司令的老部下,他對我說,現在上海氣象不好,暫時不能派飛機接許司令。于是,許司令先后給毛主席發了兩封電報,要求見毛主席。電報從北京轉到上海(毛主席當時就在上海,但十分保密),毛主席就派張春橋親自帶兩架飛機去接許司令。后來我聽田普說,許司令見到毛主席就哭了。他說,部隊搞“四大”,誰來保衛毛主席啊!毛主席當即回答說,以后部隊不搞“四大”了。
在上海見到毛主席后,許司令對張春橋說,我要見見我的老朋友。張春橋問他,誰是你的老朋友?許司令說,是《解放軍報》記者邢文舉。當時我們都是以《解放軍報》記者的身份開展工作的。張春橋一聽便說,你見他還不容易,以后再見吧!不久,周總理為保護許世友,讓他到北京參加那年的國慶觀禮,并派飛機來接他。國慶觀禮后,許司令又回到了上海。
回到上海,許司令住進當年劉伯承元帥曾住的別墅。一天,許司令的秘書來接我,說許司令要見我,要我立即前去。到了那里,許司令對我說,今天我要請客,請上海革委會的人。我記得,那天赴宴的有徐景賢、王洪文、馬天水、王承龍、王秀珍、王少庸等人。
1967年底,我因在江蘇工作期間如實反映那里的情況被江青點名,后受到“中央文革”的所謂審查,其實這是江青等人嫁禍于人的做法。以后我被解除審查,放了出來。令我甚為感動的是,盡管這樣,許司令及夫人田普、女兒田小兵和我的友誼卻一直沒有中斷,他們始終沒有把我當“壞人”,也從沒有因為我有什么“政治問題”而疏遠我。
1969年11月,這時我已回到沈陽軍區原單位工作,在許司令和夫人田普的幫助下,我把一個女兒和一個外甥女送到了南京部隊。許司令見到我又請我吃飯。喝酒時,談起我們在南京和上海的日子,許司令似乎有說不完的話。他問我:“這回你還去上海嗎?”我說:“不去了。”他揮揮手,說:“對!你別去上海了。今后,也不要當什么官了。”
那時社會上物資很緊缺。許司令問我:“你這次來,還有別的事要辦嗎?買點什么東西回去吧!”我想了想說:“許司令,我想請您幫我買一臺自行車,在沈陽很難買到。”許司令立即告訴身邊的人:“去,趕快幫他買一輛。”以后,每當我在沈陽街頭騎著許司令幫我買的這輛自行車,就會想起這位傳奇將軍。后來,在許司令退下來之前,我和愛人曾去南京看過他。那時,他已經不能走路了。離別時,他深情地對我說:“文舉,你走了,我不送了。”
從那以后,我和許司令一家一直保持著聯系,許司令逝世后,我和田普以及他們的女兒田小兵的聯系也沒有中斷。后來,田小兵曾在沈陽軍區當兵,任沈陽軍區政治部《前進報》社編輯,期間多次來我家。許世友將軍誕辰100周年之時,田普還特意從北京給我寄來了為紀念許司令而發行的郵票和一本《許世友回憶錄》。這些都成為了我終身珍藏的難得的紀念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