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部《毛澤東選集》出版的艱難經歷

黃禹康

1944年7月9日,在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領導下,由鄧拓負責編纂,晉察冀日報社編印的《毛澤東選集》,在河北省阜平縣城西南馬蘭村屬的僅有十來戶人家的坡山村出版了。這個坡山村很小,知名度很低,小村小到連《河北省分縣地圖冊》和《阜平縣地名資料匯編》都查不到村名。但是,它卻誕生了世界上第一個把毛澤東著作系統出版的版本,這是一部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前,流傳最早、最廣的《毛澤東選集》,曾多次翻印,影響很大。

一

為了貫徹毛澤東思想于邊區全黨,也為了系統地宣傳毛澤東思想,進一步加強對延安整風運動的思想領導,1944年初,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決定出版《毛澤東選集》。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書記聶榮臻和副書記程子華、劉瀾濤決定,委托《晉察冀日報》總編鄧拓負責編選《毛澤東選集》,并由晉察冀日報社出版。選編計劃上報到中共中央宣傳委員會(毛澤東為書記,王稼祥為副書記)以及中共中央宣傳教育部,得到王稼祥的批準。中共中央宣傳教育部對這部《毛澤東選集》擬收的著作,提出了一些具體意見。

《晉察冀日報》是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的機關報,報社領導機關駐在河北省阜平縣城北的雷堡村。報社社長兼總編輯鄧拓自1942年7月1日,在晉察冀日報上發表《紀念“七一”全黨學習掌握毛澤東主義》的社論之后,就立下宏愿,為毛澤東編一本比較完整的選集,并開始悉心收集毛澤東散見于各報刊的著作。鄧拓向1942年在晉察冀日報社資料室工作的周明打過招呼,凡是延安和各根據地出版的毛澤東著作及有關研究的文章和書報,都要送他一份。正因為如此,當他受命編選《毛澤東選集》的任務以后,便同報社的編輯人員一起,以極大的政治熱情投入到這一工作之中,且僅用三四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編輯任務。

當時全書共收入著作29篇,主要是從抗日戰爭開始到1944年6月期間的著作25篇,也收錄了“七七事變”以前的著作4篇。全書按內容共分為五卷。

第一卷,主要是有關新民主主義革命思想的著作5篇:《新民主主義論》、《中國革命與中國共產黨》、《新民主主義憲政》、《在陜甘寧邊區參議會的演說》,附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節選)》。

第二卷,主要是側重抗日戰爭方針政策的著作11篇:《中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在目前階段的任務》、《為爭取千百萬群眾進入抗日民族統一戰線而斗爭》、《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進攻的方針方法和前途》、《國共兩黨統一戰線成立后中國革命的迫切任務》、《與英國記者貝特蘭的談話》、《與合眾社記者的談話》、《當前時局的最大危機》、《用國法制裁反動分子》、《相持階段中的形勢與任務》、《在延安慶祝十月革命節干部晚會上的講話》、《與中外記者團談話》。

第三卷,主要是軍事方面的著作3篇:《論持久戰》、《抗日游擊戰爭的戰略問題》,附錄:《紅四軍黨第九次代表大會決議案》。

第四卷,主要是有關經濟思想的著作3篇:《財政問題與經濟問題》、《論合作社》、《組織起來》。

第五卷,主要關于黨的思想作風建設方面的著作7篇:《中國共產黨在民族戰爭中的地位》、《反對自由主義》、《農村調查序言》、《改造我們的學習》、《整頓黨風學風文風》、《反對黨八股》、《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

這套五卷本《毛澤東選集》是以兩種版本印制的。一種是用凸版紙印刷,分五卷鎖線平裝本;另—種是布面燙金字五卷合訂精裝本。

該書封面用頭號紅色字體從右向左題名“毛澤東選集”,下署卷次。封二后是扉頁、照片、書名頁、版權頁、編者的話、總目。每個分卷又各有詳細目錄,正文中每篇著作的題目單獨占一頁。在扉頁后,書名頁前,以整頁的篇幅用銅版精印毛澤東在延安的照片,下印“中國人民領袖毛澤東同志”。書名頁上端署“毛澤東選集”,下端署“晉察冀日報社編”。背面版權頁印有:晉察冀日報社編印,晉察冀新華書店發行,民國三十三年五月出版。開本為小32開。平裝本按卷分五冊裝訂,精裝本合訂—冊。內文老五號字,豎排,每頁16行,每行38字,全書800多頁,約50萬字。

二

鄧拓為該部《毛澤東選集》卷首寫了《編者的話》。他指出,中國共產黨“在長期曲折復雜的斗爭中,終于找到了天才的領袖毛澤東同志”。“他真正掌握了科學的馬列主義的原理原則,使之與中國革命實踐密切結合,使馬列主義中國化。過去革命斗爭的經驗教訓了我們,要保證中國革命的勝利,全黨同志必須徹底地團結在毛澤東思想指導之下。”“一切干部、一切黨員虛心和細心的學習毛澤東同志的學說,用毛澤東同志的思想來武裝自己……這是異常迫切的任務。這是使全黨在思想上、政治上、組織上和行動上完全統一起來,使黨成為完全鞏固的廣大群眾性的和進一步布爾什維克化的一個異常重大的關鍵。”鄧拓在《編者的話》中還說:“為了貫徹毛澤東思想于邊區全黨,特出版毛澤東選集,以介紹毛澤東同志的各種名著,來幫助全黨同志加強整風學習。”

開卷篇《新民主主義論》,是毛澤東于1940年1月9日在陜甘寧邊區文化協作會第一次代表大會上的講演,定稿于同年1月15日,原題為《新民主主義的政治與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最早刊登在1940年2月15日延安出版的《中國文化》創刊號。晉察冀日報社排印本是根據毛澤東修改過的復寫稿,定名為《新民主主義論》,封面有毛澤東親批的一句話:“送晉西北轉送五臺山彭真同志”,后邊是毛澤東的簽名。彭真看后,立即交鄧拓,囑在晉察冀日報社印刷出版。鄧拓認真讀后非常激動,拍案叫絕:“這本書太好了,是劃時代的,是新民主主義的綱領,中國革命的根本問題解決了。”隨后懷著欽佩之情寫了一首詩:“萬水千山只等閑,長城繞指到眉端。陣圖開處無強敵,翰黑拈來盡巨觀。風雨梯航方板蕩,運籌帷幄意屯艱。蒼龍可縛纓在手,且上群峰絕頂看。”

三

1944年5月《毛澤東選集》開排不久,晉察冀分局因在六七月要召開高級干部會議,要求《毛澤東選集》在會前趕印出來,使參加會議的同志人手一部。可按當時的條件,一部四五十萬字的書,要在兩三個月內排印出版是不可能的。經過請示,分局同意先印四、五兩卷。印書廠的同志加班加點,趕排趕印,終于在高干會議期間,把四、五兩卷送到會上。從1944年初上級決定出書,經5月定稿付印,7月出樣書,到9月出齊五卷,只用了半年的時間,出書速度是相當快的。這部《毛澤東選集》版權頁上的出版時間是5月,實際上是定稿付印時間。

在排印過程中,這部《毛澤東選集》的書稿曾作過一些調整。主要是根據中宣部的意見,對原先編入的《論新階段》一文只保留了其中第七章《中國共產黨在民族戰爭中的地位》,并且補充了1944年6月13日首次刊登在《解放日報》上的《與中外記者團談話》(6月12日的談話)。但當時忘了對這部書的出版時間作相應的改動,因而發生了1944年5月版的書卻收入了6月發表的文章這一問題。這部《毛澤東選集》原來是想以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的名義出版,后來中央考慮這部《毛澤東選集》是初創,所以要分局用晉察冀日報社的名義出版。

對這部《毛澤東選集》的編纂出版,鄧拓當時傾注全力,廢寢忘食,付出了巨大的心血。1944年初夏的一天,鄧拓到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開會,帶著兩大本《毛澤東選集》校樣,他抓緊一切空隙來校對。吃過晚飯,別的同志都到村外去散步,他卻一個人伏在案頭校書。掌燈之后,劉瀾濤找鄧拓和另外兩個同志研究工作,結束后已是夜深人靜了,鄧拓仍在小油燈下繼續校對工作。第二天開完會,他又匆匆趕回報社抓緊書籍的編輯工作。

1944年4月,住在雷堡村的鄧拓把晉察冀日報社第二印刷廠廠長周明從坡山村叫來,把晉察冀日報社決定出版《毛澤東選集》的喜訊告訴了他,并將已經編好的書稿交給他,同時對排版、印刷等作了詳細交代。鄧拓說:“現在書稿已經編出來了,選的這些文章,都是經分局領導審定后,報請中共中央宣傳部批準的。第五卷第一篇,原來選的是《論新階段》全文,現在只選《中國共產黨在民族戰爭中的地位》這一節,是中央宣傳部的意思。”臨分手時他再三囑咐:“這是一項重大的政治任務,咱們務必把書印好,爭取時間,不出錯誤……”周明從雷堡村回到坡山村,向全廠同志傳達了鄧拓社長布置的任務,全廠職工熱烈響應鄧拓的號召,愉快地接受了印刷《毛澤東選集》的任務。全廠各個工序都圍繞這一任務制定了完成任務的具體方案。伙房的同志提出:“要把飯菜做得更好一些,保證大家精力旺盛地工作。”

四

駐坡山村的晉察冀日報社第二印刷廠,主要承擔圖書、期刊、報紙的印刷任務。當時物質條件極端困難,在敵后抗日根據地山溝里的坡山村第一次印刷精裝書,無論材料、工具還是技術(當時只有一位老工人崔振南搞過精裝),都有很大困難。但是印刷廠的同志熱情很高,他們把出版印刷《毛澤東選集》當作一項光榮重要的政治任務,千方百計克服各種物質和技術上的困難,力求盡善盡美,保證出書質量。當時,晉察冀邊區的紙張十分缺乏,為了印刷《毛澤東選集》,黨組織派人深入到敵占區,越過層層關卡購進了一部分較好的凸版紙。裝訂中第一次采用鎖線技術,所用的紅綠線以及紅藍綢子,都是從敵占區買來的,手工鎖線技術是靠老工人崔振南現場示范教的。精裝本特采用干布面燙金字的技術也是現學的。糊殼用的紙板,是自己造的草板紙裱起來的。燙金字沒有金片,就用銅沫代替。

當年參加這部《毛澤東選集》印刷出版工作的賈呈樣老人回憶說:當時正值日寇“大掃蕩”之后,出版《毛澤東選集》的所有物質十分奇缺。在敵人的經濟、軍事封鎖下,報社很難到敵占區買到白紙。在鄧拓領導主持下,報社辦起了手工造紙廠,用稻草、麻繩造紙。雖然這種紙很粗糙、發黃,但可以用來印報,省出來的白紙印《毛澤東選集》。簡陋陳舊的設備,印平裝本的《毛澤東選集》就夠吃力了,要印封面有毛澤東像的、燙金的精裝本,那就更困難了!為了出版精裝本,鄧拓和晉察冀畫報社的沙飛商議,由畫報社制作毛澤東像的銅板。這個問題解決了,可是燙金怎么辦呢?小廠沒有燙金機。裝訂組長崔震南提出用手搬機代替燙金機,在手搬機下生出炭火,把轉盤烤熱,就這樣燙出了金光閃閃的“毛澤東選集”五個大字。當時負責排印的周明副廠長對排、校、印、裝備工序抓得很緊,要求排版格式務必合乎標準,校對不準錯一個字、一個標點。用兩部鉛印八頁機印內文,方箱機印封面和照片。當時沒有電力,完全靠兩個人輪換‘搖大輪。正值三伏天,印刷廠的同志赤背短褲,汗流如雨。夜班印刷時,點著麻油‘大碗燈通宵趕印,第二天一看,人人臉都熏黑了,大家風趣地說:“咱們像‘黑人牙膏,吐痰也是黑的。”內文頁碼完成之后,全廠集中力量加緊裝訂,不分干部和工人都參加折頁、鎖線,連書店經理智良俊當時也趕到印刷廠參加勞動。

五

首部《毛澤東選集》的出版發行,是晉察冀邊區黨政軍民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1944年7月1日,《毛澤東選集》四、五分卷出版發行。同日,《晉察冀日報》頭版發表題為《貫徹毛澤東思想,本社出版毛澤東選集》的消息。該文講了4個問題:一、誰是中國人民的領袖。“二十三年來中國無產階級與中國人民終于找到自己的天才領袖——毛澤東同志。”二、何謂毛澤東思想。“二十三年來中國革命運動,凡是在毛澤東同志的思想指導下進行的,其結果總是勝利的,前進的。毛澤東同志的思想就是馬列主義的原理原則與中國革命實踐相結合的、中國的布爾什維克思想。”三、出書的目的。“為了貫徹毛澤東思想于邊區全黨,本社特出版毛澤東選集”。四、書的內容與簡況。“全書共分五卷,約五十萬言,內容系抗戰以來毛澤東同志各種名著講演及其他重要言論,并附抗戰前幾篇重要文獻。。”

1944年9月,該書一、二、三分卷出版發行。至此,這部《毛澤東選集》一至五卷全部出版發行。9月26日,《晉察冀日報》發表《邊區出版史上一件大事——毛澤東選集出版》。當地還召開了慶祝《毛澤東選集》勝利完成印制任務大會。由于第二印刷廠出書任務完成得好,得到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致信表揚和獎勵。

1944年版《毛澤東選集》第一批四千套印出之后,很快售完,以后又多次重印。當時,廣大黨員干部都以能買到一部《毛澤東選集》為最大的幸事。當首部《毛澤東選集》送到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機關時,院子里馬上圍上來一大群人。劉瀾濤把書捧在手上一個勁地夸贊,真是愛不釋手。因為當時條件限制,就是平裝本邊區機關干部也不夠一人一本。于是,不少干部就千方百計“磨”著鄧拓要書。

這部《毛澤東選集》1945年3月再版時,增加了毛澤東新發表的《兩三年內完全學會經濟工作》和《一九四五年的任務》兩篇文章。也是以晉察冀日報社的名義出版,在坡山村第二印刷廠印制。

首部《毛澤東選集》是在鄧拓、胡錫奎兩人主持下編輯完成的。當時,胡錫奎任中共中央晉察冀分局委員、分局宣傳部長,直接領導晉察冀日報社的工作。他對《毛澤東選集》所有重要文章和注釋都親自審閱。1944年5月初,鄧拓改任晉察冀日報社副社長,并去晉察冀分局黨校學習,社長一職由胡錫奎兼任。鄧拓走后,胡錫奎又具體主持了《毛澤東選集》五卷本全部出版前剩下的一些后續工作,如對有關篇目進行增補調換、排版、校對、印刷,直至印出樣書。

首部《毛澤東選集》的出版,翻開了毛澤東著作出版史上的嶄新一頁。它在我黨歷史上曾經起過很重要的作用,有力、系統地宣傳了毛澤東思想,并為新中國成立后的《毛澤東選集》編輯出版工作積累了經驗,準備了條件。劉瀾濤在評價第一部《毛澤東選集》時說:“鄧拓在客觀條件極其艱難的情況下主編的這部《毛澤東選集》,事屬初創,當然很不完善,但它卻是毛澤東著作出版史上一件值得紀念的事情,在邊區出版史上也值得大書一筆。”日本廣島女子大學校長今堀誠二教授在《試論中國的本質》一文中說:“1944年版的《毛澤東選集》和后來出版的各種版本,對歷史所作的貢獻是不可磨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