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丁
羅別愁1899年6月21日出生于捷克的卡洛維發利城。青年時代她在萊比錫和布拉格兩次獲得牙科博士學位。1939年德國法西斯入侵捷克,倉惶中她帶著15歲的兒子輾轉逃亡到南美洲,后又到了美國。
在美國,當羅別愁得知“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簡稱“聯總”)正在為中國物色牙科醫生,旨在幫助那些在二戰中因抗擊法西斯而遭遇不幸的人們時,她極力要求參加,以實現她夢寐以求的去中國解放區看看的愿望,因為在布拉格時,她就讀過記者埃貢·埃爾文·基希所寫的《秘密的中國》一書,“知道中國有著兩個不同的地區”。憑著博士文憑和她的申請,“聯總”最終批準了她的要求。
一
1946年5月,羅別愁乘飛機到達上海,“聯總”隨即把她派往太原工作。但在太原她認為“不能做到”她“要做的事情”,于是“堅決要求”派她“到延安或煙臺去”。經她一再“盡力爭取”,上海“聯總”辦事處終于批準她到延安去。但去延安意味著主動放棄“聯總”對她的照顧,并且要經受生活上的嚴峻考驗,可意志堅強的羅別愁認為,“這一切算不了什么”。
1946年11月4日,中等身材、身體健壯的羅別愁搭乘的一架小型飛機在延安機場降落。當晚,傅連璋、蘇井現兩位衛生部長陪她共進晚餐,熱情歡迎她來延安幫助工作。
第二天上午,羅別愁參觀了延安的白求恩和平醫院門診部,下午就開始了她的工作。她領導一個牙科診所,每天上午給40名學生教授牙科基本知識,下午為患者治病。11月11日和12月9日,她先后來到抗屬子弟學校和子長市,為百余名干部、學生檢查牙齒,講解新法刷牙和口腔衛生的知識,對檢查出病情的,次日就抓緊醫治。在為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治病過程中,逐步與他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毛澤東的知識淵博、朱德的樸素大方,都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最使她經久難忘的,還是“儀表英俊、才思敏捷的周恩來將軍”。
二
1946年11月,經馬海德介紹,羅別愁結識了周恩來。在聽了周恩來分析局勢的談話之后,她對周恩來產生了深深的敬意。當時,國共雙方內戰一觸即發,羅別愁擔心,國共雙方交戰,共產黨要吃虧,因為國民黨既有優良的武器裝備,而且還得到外國援助;共產黨則生活十分艱苦,武器裝備也很落后。羅別愁后來回憶說,周恩來的談話,幾乎是直接對著她的想法講的。“他的兩眼洋溢著智慧之光,目不轉睛地看著你,語言生動、機智,令人信服。他不時地爆發出一陣灑脫的大笑,臉上熠熠生輝。他如磁力強大的一塊磁石,堅實有力,能抓著你,把你吸過去。”
周恩來的講話,驅散了羅別愁心頭的疑云,也堅定了她同中國人民同生死共患難的決心。
正是由于羅別愁受到了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中共領導人和藹可親、平易近人作風的影響,受到了延安軍民朝氣蓬勃、生動活潑的民主氣氛感染,并親身感受到“一個年輕而健康的社會……正在奮斗以擺脫困苦”,才使早已心灰意冷,“對世上之良知已不抱希望”的她,心頭“重又燃起……樂觀主義的火花”。因此,這位習慣于近代文明種種舒適生活條件的捷克女博士,不但能適應陜北極為艱苦的生活環境,而且還經受了戰爭和死亡的嚴峻考驗,歷盡千辛萬苦,跟隨毛澤東、周恩來翻山越嶺,轉戰陜北。即使在接到“聯總”的調令時,她仍然不改初衷,親自到北平“聯總”辦事處交涉,要求延長其在延安的時間。由于她異常堅定,也由于周恩來和蘇井觀從中斡旋,“聯總”終于同意她回延安再工作3個月。
1947年5月,因為“聯總”安排的限期已到,羅別愁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晉綏解放區。臨行前,賀龍將軍設宴歡送,并贈予她繡有“熱愛中國人民”六個大字的紅綢錦旗一面,以示感謝。
三
1948年2月羅別愁平安地回到布拉格。
從1946年11月到1947年5月底,羅別愁生活、工作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中間,總共不到7個月,但卻使她刻骨銘心、難以忘懷。羅別愁回國后的第三天,即1948年2月18日,發生了捷克的二月革命。由于羅別愁操德語,又是猶太人,因此朋友們疏遠她,工作待遇也受到冷遇,再加上親屬的亡故,這一切都更激起了羅別愁對中國的懷念。中國人民何嘗不惦念羅大夫。中共衛生部負責同志曾寫信給捷克斯洛伐克領導人,證明羅別愁曾在中國解放區忠誠地為人民服務。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有關部門也多次邀請羅大夫再到中國來。
羅別愁是多么想看一看新中國,看一看她一生中最難忘的土地和人民啊!她盼啊盼,終于盼來了這一天。但不是她訪問中國,而是周恩來總理訪問捷克。
那是1953年3月14日,繼斯大林逝世后,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總統、捷共主席克利門特·哥特瓦爾德逝世。噩耗傳來,正在莫斯科參加斯大林葬禮的周恩來,立即致電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國外交部部長瓦茨拉夫·戴維,向捷外長及捷人民致以最沉痛的哀悼。3月17日晨,周恩來率中國代表團抵達捷克斯洛伐克,參加哥特瓦爾德總統的葬禮。當日下午,周恩來偕同郭沫若等到捷總統府向哥特瓦爾德遺體告別,敬獻花圈,并在靈前守靈。
聽到這些報道后,羅別愁激動萬分,于3月18日提筆給周恩來總理寫信:“知道您率領中國代表團來到布拉格,參加我們親愛的哥特瓦爾德總統的殯儀。我有個強烈的愿望,就是能夠和我國那些歡迎您的人,一同去歡迎您。……您親自代表我在中國時所熱愛和欽佩的偉大的中國人民來訪問我國,表示同情。這一事實,就是我們這些悲哀的日子里的很大安慰,而且我知道許多朋友也跟我有同感。”“我不知道您是否還記得我(捷克女牙科醫生)。我曾在1946年秋來到延安,在第一國際和平醫院工作,先在延安后在山區里工作。如果您不記得我,請不必介意我給您寫的這封信。知道您在我國內,我很希望有機會親自見到您和您握手。”
遺憾的是,周恩來因公務繁忙,沒能和羅別愁見上面。但他沒有忘記在艱苦的戰爭年代幫助過我們的國際友人。4月30日,周恩來給羅別愁回了信:
親愛的羅大夫:
你三月十八日的信收到了。
我很遺憾,我這次到捷克參加哥特瓦爾德總統的葬禮時未能遇見你。對于曾經在戰爭的艱苦年代中幫助我們的國際友人,我們是不會忘記的,中國人民也是不會忘記的。
致以親切的問候!
周恩來
一九五三年四月三十日
周恩來的回信,給了羅別愁極大的安慰,也溫暖了她的心。她從此越發關注中國的社會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了。當她得知1959年4月,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二屆人大第一次會議決定周恩來繼續擔任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時,于4月29日立即致電周恩來表示祝賀。電文中說:“請接受我對您的再度當選所表示的最熱烈的祝愿。”“作為人民中國忠實和真誠的朋友,我再次表達我的良好祝愿。”“祝你身體健康,以便能擔負你面臨的重大任務,并且取得更多的成就。”
5月15日,周恩來再次回信給羅別愁:
親愛的瑪格達蓮娜·羅別愁同志:
在我被任命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的時侯,承來函祝賀,謹向你表示衷心的感謝。
我和我的同志們經常愉快地回憶起你在中國革命困難時期與中國人民一同進行艱苦斗爭的情景,并十分感謝你對中國人民的深厚友誼。
祝你身體健康,并在為人民造福的醫務工作中獲得進一步的成就。鄧穎超同志向你致意。
此致
敬禮!
周恩來
一九五九年五月十五日于北京
周恩來的兩封誠摯熱情的信,以及我駐捷使館派人對她的探望,更激起羅別愁想早日訪問中國的熱望。她急切地希望率領一個醫療小組攜帶設備到新中國建立一個診所,為聯結捷中友誼的紐帶貢獻自己的力量。
四
1960年,羅別愁向捷克斯洛伐克外交部遞交了一封申請書,動情地歷述了她受“聯總”派遣,自愿到中國解放區,在延安第一國際和平醫院工作的情況,以及回國后,面對眾多親朋慘死于德國法西斯集中營中,自己精神上遭到沉重打擊卻“終身工作不息、兩袖清風”的情況。最后,她懇切要求重訪、考察中國,因為她“熱愛并尊敬這個國家,特別是中國人民”。她感到“和他們已結為一體”,而且“十五年前的情況還清晰地留在記憶中”。“現在,她還可以出上一把力”,使聯結捷中“兩國友誼的紐帶結得更牢”。最后,她鄭重提出:“當時我是中國紅軍中唯一的捷克斯洛伐克公民”,“倘若你們承認我畢生為反對侵略戰爭、反法西斯而付出的努力,倘若你們能肯定我的一點點貢獻,從而把我派到中國去,我將不勝自豪與感激。”但她的這一美好愿望卻未能實現。
1968年8月20日,羅別愁到前西德探親,后來定居在那里,進了萊茵河畔法蘭克福的猶太社團養老院。不久成為法蘭克福德中友協主席。
二十年過去了,她始終沒有忘記中國。她用錄音機,把對中國的回憶錄在磁帶上。即使在身體日益衰弱的情況下,她仍然念念不忘中國,懷念中國的領袖和人民。當西德朋友埃林問她,“回憶在延安的那段時光,你覺得哪些東西經久不忘,印象最深”時,77歲高齡的羅別愁回答:“我在延安能有機會認識戰斗的中國的領袖人物,印象迄今難忘。……但是,印象最深刻、最鮮明的是普通的中國人。”可是,羅別愁再也沒有精力長途奔波,重訪中國了。捧著中國對外友協的邀請信,她激動萬分。在離開人世前一星期,她還到波恩的中國駐西德大使館,祝賀中國國慶。羅別愁遺囑的最后一項,是囑托忠誠于德中友誼的埃林,把她珍藏的一些中國革命文物:毛澤東、周恩來、朱德送她的照片,周恩來、朱德寫給她的信,賀龍將軍贈送她的錦旗等,轉送給中國。
1977年10月10日,魂牽中國的國際友人羅別愁帶著深深的遺憾與眷戀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