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金泉
這天上午10點左右,東海市南關正街派出所所長林成明。在自己辦公室內接待了三位不速之客。兩位年過半百的是夫妻倆,另一位是24歲左右的年輕人。那年長者在沙發內坐定,掏出身份證和名片,自我介紹說,他叫張思華,是一位臺灣來大陸投資辦廠的企業老板,是百里之外西州市玩具有限集團公司的董事長。女的是他太太,名叫趙惠珍,年輕的是他們的兒子,名叫張銳德,他們一家三口來找林所長,是有事相求的。
一聽這一家三口是臺胞,而且在西州市辦有一個大型玩具公司,林成明隱約感到,這一家三口專程來找派出所,一定是遇上什么難事兒了。于是,他給三位客人泡好茶放在茶幾上,十分客氣地說:“張董事長,別說什么求不求的,咱們都是炎黃子孫,到這里就像到自己家里一樣,您有什么難處只管開口,只要我們能辦到的,我們一定盡力而為。”
張思華點點頭說:“林所長,我們是來求你們幫助找人的。”
“找人?”林成明一聽這話,當時就怔住了。這些年。臺胞來大陸找人的事屢見不鮮,每年,他這個派出所就要接待好幾起這樣的事。但找來找去。要找的人不是早已作古,就是泥牛入海——杳無消息。世事滄桑,多有變故嘛。由于事關海峽兩岸大局,明知沒有希望也得動用人力物力幫助臺胞尋找親友啊!因此他關切地問:“你們要找什么人?”
“找我兒子張銳德的救命恩人呀!”張思華驀地站起來,走到林成明跟前,雙手抓住他的手,操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說:“林所長,我們找了他24年了,至今沒有找到,只好來求你們派出所幫忙了。”
林成明見他性急,好言安慰說:“張董事長,請不要激動,坐下來慢慢講,你要我們幫你找人,前因后果總得說清楚吧!
“思華!”趙惠珍走過來,拉著丈夫的一只胳膊回到沙發上坐下,平靜地說:“你就把真相全講給林所長聽聽!”
“哦!對!”張思華就開始講述起來。
那是24年前,祖國大陸剛改革開放不久,在臺灣高雄市開著一個大型玩具公司的張思華,瞄準祖國大陸地大物博人口眾多的大市場,就偷偷從香港來到了祖籍所在地的西州市,在這兒投下巨資辦起了一個大型玩具廠。當時張思華27歲,結婚四五年了。他是在父母的支持下才踏上大陸這片熱土的,而同他來的還有正懷孕的妻子趙惠珍。聽說他們回家鄉投資辦廠,當地政府從方方面面都給予了很大的優惠,廠子建起來了,父母也接來了。就在投產那一天,張思華雙喜臨門,趙惠珍臨產住進了西州市人民醫院。誰知,兒子剛出生,就患上了黃疽型PH溶血病,生命垂危。張思華聽了,一把抓住婦產科吳主任的手,流著淚說:“大夫,你們一定要保住我兒子的性命呀,我們夫妻倆結婚幾年了,才有了這個愛情結晶,如果他一出世就夭折了,下一個還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呢,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呀!”
吳主任苦笑著一攤手說:“張先生,不是我們不想救你兒子,我們醫院無能為力呀,就是有能力,花的代價也太大了呀!”
張思華一聽有救,一抹眼淚說:“只要救得了我兒生命,花多大代價,我也愿意。”
吳主任見他態度堅決,輕輕嘆口氣說:“唉,既然如此,那就轉院吧!”
“轉院!”張思華一愣,“轉到哪里去?”
吳主任一邊抓電話一邊說:“轉到東海市人民醫院去,那兒是省級市,醫院設備先進,技術一流,而要救你兒子性命,必須徹底換掉他身上的血液。我有個同學,在那里是這方面的專家,我這就給她打電話,告訴她孩子的病情,讓他們先做準備,然后我再陪護你們坐專用救護車,把你們送到東海市人民醫院去。”
當吳主任帶他們一家三口趕到東海市人民醫院時,吳主任的那位同學已從血站叫來一位無償獻血的中年男子,孩子立刻送到了手術室,那名中年男子的500毫升鮮血,很快輸入到了抽干血的孩子體內。
孩子全身換血后,小生命得救了。可是,等張思華和趙惠珍把孩子送入病房,出來感謝救命恩人時,那名中年男子已經不見了。他們只從醫院登記簿上查出,這名無償獻血的中年男子和他們同一個姓,名叫張銳兵,家住南關后街,至于門牌號碼,卻沒有留下。張思華和妻子想去找這個名叫張銳兵的中年漢子,當面代孩子對他說一聲:“謝謝!”并給他一點營養報酬費,可他卻沒留下具體的通訊地址。夫妻倆不甘心,就去尋問大夫,大夫說。這名中年男子是經常到醫院血站來無償獻血的,因為他的血型和張思華的兒子相符,所以就將他叫來了。其他的就不清楚了,提供不了住址單位線索。
張思華和趙惠珍回到西州市后,仍念念不忘尋找張銳兵,每年到東海市來召開大型供貨洽談會,張思華都要在這里多住幾天。由于人生地不熟,每次他都失望而歸。為了讓兒子感恩,夫妻倆給兒子起名叫張銳德,趙惠珍也不斷地叮囑:“孩子,你這條命。是東海市的一位好心叔叔給的,長大了你要好好報答他呀!”
張銳德懂事后,每逢媽媽說起這事,他都要瞪起雙眼,撅起小嘴埋怨:“媽,我連東海叔叔的面都見不到,讓我怎么報答他呀!”
兒子的詰問,成了張思華和趙惠珍的一塊心病,這塊心病不除。他倆寢食難安呀!如今,兒子張銳德已大學畢業,回到他的公司,準備子承父業,但救命恩人卻令他念念不忘,他又一次請爸爸媽媽和他一塊到東海市來尋找恩人張銳兵叔叔。夫妻倆一合計,正好一年一度的東海供貨會要開始了,他倆便提前兩天和兒子直奔東海。這一次,他倆聽了兒子建議,放棄單方尋找恩人的打算,直接找到派出所,請林所長他們幫忙來了。
張思華一口氣講完,激動地站起來說:“林所長,我們可把全部希望都押在你這兒啦!你一定要幫我兒子找到救命恩人呀!”
進了派出所一直沒吱過聲的張銳德,此刻白凈英俊的臉上帶著淚痕說:“所長叔叔,只要你們幫我找到張叔叔,我們愿意給你們付雙倍的工錢!”
林成明走過去,愛撫地摸了摸張銳德的頭,“撲哧”一笑說:“你這孩子,在大陸長大、上學,你把話說到哪兒去了,又把我們警察看成什么人啦,有困難,找民警,這是我們人民警察對全國人民的鄭重承諾,其中也包括你們從臺灣來的親人呀!更何況你們是來大陸投資的商人,我們公安民警更應該為你們排憂解難呀。你們先找地方住下。我們會以最快的速度,在轄區里為你們找人。”
張思華說:“我們已在東海大酒店住下了,因為我們要在那里召開一個大型訂貨會。”
林成明伸出手說:“那好,你們就靜等我們的好消息吧!”
握手送走了張思華一家三口人,林成明陷入了長長的沉思中。說實話,他很敬佩從海峽那邊來大陸辦廠的這一家人。上善若水,厚德載物,人生在世,有貴人相助是幸運的,懂得感恩是人的本色,這個叫張銳兵的人,他比自己和妻子強多了。
林成明的妻子在當地也是一個小企業家,前年,市總工會召開女企業家協會聯誼會,開展了一個金秋助學活動,近20名女企業家和市區二十多名考上大學的貧困生結成幫扶對子,承諾這些孩子在上大學四年內,每人資助他們1000元到3000元錢。妻子回家和林成明一合計,林成明舉雙手贊成,很快把3000元交
給了那名貧困大學生。人學前,市總工會領導特意把這些受助生叫去叮嚀,要他們進入大學學習后,抽空給資助者寫一封信,匯報一下學習成績。可是,兩年過去了,妻子沒有收到過這位受助大學生的信。再次去開會時一問,所有受助大學生,竟然有一半沒給資助者回信。林成明知道后,連連扼腕嘆息說:“怎么會這樣呢?這些大學生,怎么沒學會感恩呢?”
現在,看到張思華一家三口的舉動,林成明真是激動萬分。當下,他把女戶籍警肖敏叫來,讓她打開電腦,把張銳兵三個字輸入進去,很快,轄區內15個叫張銳兵的人歷歷在目了。根據張思華的講述。林成明讓肖敏把8名年齡在50歲以下的張銳兵刪除掉,只剩下7個叫張銳兵的,這就好辦多了。他把所里的包片民警叫到會議室,講明真相,哪個片區出現50歲以上的張銳兵,就讓哪個片警去登門核查落實,下午上班來匯報查詢情況。
到了下午2點,各片片警回來一匯報,都說沒查到這個曾經拿自己的血給一個孩子換過血的張銳兵。最后,倒是年輕片警小許在匯報時講了一件事,引起林成明的重視。
小許這片里的張銳兵,是位七十多歲的老人。據老人回憶,二十多年前,他家對門住著一個叫張銳斌的建筑工人,他當年身體挺壯實,經常到血站和醫院無償獻血。這樣做是為了報答一位在他妻子有病需要血而無償獻血的市民。由于他倆同姓,名字上也只有一個音同字不同的字,所以長他10歲的張銳兵和對門張銳斌在路口、樓梯上碰了面,還能經常打個招呼說幾句話,因而對張銳斌的情況也比較了解。到浦東開發區建設那一年,張銳斌就舉家搬遷到浦東新區住了。不過,還經常和他保持著電話聯系。
林成明聽了,一拍大腿說:“現實生活中,把當兵的兵,寫成文武斌的人多的是,也許是醫院搞登記的人,把人家名字的最后一個字筆誤了呢?小許,走,帶我去找張銳兵要電話號碼,調查這個張銳斌去。”
電話號碼很快從老人那里要來了。林成明掏出手機,撥通號碼打過去。這位叫張銳斌的人顯得十分驚奇地說:“喲,林所長,我24年前做了這么點小事,你是咋知道的?”
林成明笑了:“呵呵,張師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知道當年獻血救的是誰嗎?是來大陸投資辦廠的一對臺灣夫妻的兒子呀,人家找了你整整24年啦!”
“什么?”張銳斌在電話那頭更驚訝:“當時抽血大夫說是給剛出生不久的嬰兒換血,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林成明說:“張師傅,人家三口人住在東海大酒店等著要見你哩。要當面對你說一聲謝謝。”
“見面就不必了吧!”張銳斌頓了頓說,“一個人活在世上,每天都或多或少地接受這樣那樣的恩賜,諸如父母的撫養。師長的教誨,親友的關心,甚至素不相識者的幫助,我就是在妻子受了別人恩賜才去無償獻血的,一點小事,不需要人來感謝的!”“不!”林成明說,“這個面一定要見,我還要把媒體記者都請來,對這件事大力宣傳,要叫全社會都要學會感恩呢!”
“那就見吧!”張銳斌在電話那頭答應了,“反正我已退休,成天和老伴呆在家里,讓他們來家坐坐,熱鬧一下也行。”
林成明問清老人所住位置,就打電話給張思華報告了喜訊。張恩華激動地說:“所長啊,你們辦事效率真高啊,他在哪兒,快領我們去見他。”
林成明開著警車和小許趕到東海酒店時,張思華一家三口已買好了禮品,租好車在酒店門口等候了。這時,新聞媒體記者也扛著“長槍短炮”趕到了。一行人上了車來到浦東開發新區,在一個叫海樂苑的小區2號居民住宅樓停下,從二樓下來了一位年約65歲左右、身板結實、滿面紅光的老人,見了林成明,就伸出右手樂呵呵地說:“我就是張銳斌,走啊,大伙都上去坐呀!”
張思華一進張銳斌家客廳,就拉過兒子張銳德說:“兒啊!還不快給救命恩人跪下磕頭。”
張銳德“撲通”一聲跪在張銳斌腳下,含淚叫道:“張叔叔,您給了我第二次生命,我身上至今還流著您的血,您卻一聲不吭地走了,我和爸媽找了您24年,就是為了當面對您說一聲謝謝啊!”
“這是哪里話?”張銳斌伸出雙手,一把扶起張銳德說:“救死扶傷,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不用謝的。”
張思華在妻子趙惠珍的目光示意下,打開公文包,從里面取出一張lO萬元的支票,連同帶來的禮品一起交到張銳斌手中說:“張先生,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請你收下,沒有你,就沒有我兒子的今天哪!”
“老伴,快給客人泡茶。”張銳斌一邊招呼老伴給客人們倒水,一邊推辭:“張董事長,你這就見外了,別說我們是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五百年前可能還是一家人呢!就算是外姓人,我也只做了我應該做的事。這樣吧,禮品我可以收下,這10萬元支票我不能要,我過得挺寬裕,有退休養老金,這錢你拿回去吧,用在發展企業振興祖國經濟繁榮上吧!”
張銳斌說完,把支票交還給了張思華。張思華接過支票,愣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話:“那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張銳斌問:“什么要求?”
張思華把兒子再次推到張銳斌面前說:“你得把我兒子收為干兒子,讓他以后在你面前盡點孝心。”
張銳斌想了想,咧嘴一笑:“哈哈,這個要求不賴,那我就高攀你這門干親了。”
話音一落,張銳德撲上去,緊緊抱住張銳斌,動情地叫道:“干爸!”
“哎——”張銳斌也干脆地應了一聲,雙手把這個臺灣干兒子抱得更緊了。
“好!”林成明伸出巴掌,搶先拍著說:“佳話呀佳話,你們這些新聞記者,好好拍下這些畫面。教人要學會感恩。”
所有的新聞記者都含著淚花,舉起手中攝像機、照相機不停地拍著。完了,張思華大大方方地一揮手說:“走,我已在東海大酒店訂下了豐盛的酒宴,請大家一齊光臨,為我兒子找到恩人,為他有了個大陸干爸,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