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張笑臉

許庭薄

雪降落得突如其來，那是累積許久的冷空氣撞擊上了潮濕的南方雨云。

街道上所有的人都沉默，形影匆匆。

我忽然想起你從前的笑臉……

一

在Z大能讓女生肚子疼的除了大姨媽……還有王宇。

王宇擅長在眾目睽睽下表演話劇，臺上男生A說：“給大爺笑一個。”

您要什么笑?

男生A就點起菜單，奸笑淫笑傻笑呆笑狂笑偷笑色迷迷地笑神經病地笑，還有含情脈脈地笑。開學日目睹了2003年度新生歡迎演出會場上的王宇之后，馬蒲同學光榮加入了“肚子疼后援會”。實在沒辦法在看到這個男生后，保持一臉嚴肅和心平氣和。

所以事后出了大學生禮堂，在黑糊糊的禮堂后面的花圃走道內，馬蒲沒有吝嗇地提出了自己的表揚：“王，王，你叫王什么字?你也太好笑了吧!我肚子都要爆炸了。進了醫院你得付醫藥費啊!”

王宇站住，回頭說：“您過獎了，謝謝，謝謝!”低頭哈腰帶賠笑，挺像個癟三。這樣一來，站他對面的人就容易心頭涌出一個爽字，跟當了大爺似的。

馬蒲說：“喂，說真的，你真牛!”

馬蒲同學成了王宇同學的女朋友，就在開學新生會表演過了一個星期后。能讓女生開心的男生本來就占據強大的優勢，何況是王宇這種超級笑料庫。

大一之后的日子，任何有名義沒名義的聚會馬蒲都攜帶家庭，炫耀一下。生日聚會上人多熱鬧，馬蒲說：“想看表演不?”

“想!”大家雷聲虎吼。

那讓我們家小王宇來一段。大伙東倒西歪的時候，馬蒲親一口王字的臉，看，我男朋友可乖啦!天生就該吃表演飯。就有同學一邊贊同，怎么就沒去考北京電影學院呢!

沒去，我爺爺不答應。他老人家小時候是說相聲的。老人家反對我學這個，其實我很想當一個真正的演員。不過，能夠追到馬蒲我就學有所值啦。王宇轉身很認真地告白，馬蒲，你是我寒風中的巧克力你是我秋天的蜜糖……

“嗨，一點也不好笑。”馬蒲截斷了他。

王宇愣了一下。有點難堪。氣氛要僵未僵的剎那，有人哈哈發笑。然后繼續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嘔吐的出去嘔吐。吃爆米花的一枚一枚丟個不停。

王宇出去透氣了。

那是個很多人過生日都會去的K歌勝地。但在這勝地的某個過道空隙，窗戶透見夜空。半開的窗吹進來干凈的空氣，以及沉默無比的星星。隱約還聽到包房里有人在唱：看燈火模仿墜落的星光。

然后，背后有人問他：“你不舒服嗎?”

“還好。”

“我們合個影吧!你真可愛。”

“好吧!”他回答。

二

這個女生我見過。

馬蒲想了很久，終于想起來，在那個夜晚的迷霧里。在喧囂笑鬧里，在剎那的尷尬之前，是有過一個人。這個人帶頭哈哈笑起來，然后化解了不好的氣氛。是一個女生，她卻不認識她。是的啊，年輕人的聚會總是老朋友帶上新朋友。

第二次見到那個女生，是在王宇的手機里。她翻了他手機。世界上每天都有人被愛上，或者愛上人。在大學這種地方，頻率就更加高了。她放下手機，很平靜很平靜的樣子，等到王宇回來。她很甜地笑，說：“晚上我做東西你吃好不好。”

王字說：“好呀!”他的樣子很認真，口氣很清淡。她覺得有點別扭。平時的王宇原來沒有舞臺上那么好笑。

2008年，主修經濟但最終當了電視臺外包公司職員的馬蒲，依然會下意識放下遙控器。電視里說全球經濟形勢嚴峻。一切根源就是因為美國當時的次貸危機不斷擴大。本來只有一點債務的山姆大叔們，被華爾街的“聰明人”包裝轉手倒賣，日益放大。

人真是奇怪。

有一點機會或線索，就學會窮追不舍，就變本加厲。

不管是愛情，還是金錢。

沒多久，她就在回學校的路途上看見幾張似笑非笑的臉，捏著明晃晃刀子的男生。自己被圍堵到暗處的時候，馬蒲覺得心里一點也不慌。這感覺很奇妙。太奇妙了，奇妙得很不正常。

她有強烈的念頭，那就是王宇會像所有英雄救美故事里的英雄那樣出現。雖然他只是一個愛好表情扮演的非正式演員。

一聲大喝，“放開她!”那身影分外高大。嚇退來犯者。臨走，幾個男生惡狠狠地威脅：“你必須離開王宇。”

她忽然明白了。按照道理和概率，實在不該在這個路線這個時間段出現這樣的歹徒。是那個女生，她被忌妒燒昏頭了。

馬蒲說謝謝，救她的，實在只是一個平凡路人。一個高大的中年大叔。大叔說，小姑娘，以后小心點啊!遇見壞人怎么不記得喊救命啊!

馬蒲終于得知到，那女生背景有點簡單。瘋狂之人，無法用常理揣度的。

下一次是硫酸嗎?馬蒲摸摸自己的臉。

三

畢業后，馬蒲逃得很遠。逃的辦法太多，沉默地消失也是一種。

2008年的最后一天，天越來越陰冷。馬蒲心想，這天氣，黃昏時候肯定要下雪了。希望不要太龐大，過去鋪天蓋地的可怕雪災大家都領教過了。

辦公室的女生說，這鬼天氣也冷了，不如回北方。南方連暖氣都沒有。我們北方一到冬天都有供暖，整個房子舒服溫暖得要死。

那天在辦公室呆到很晚，馬蒲才磨磨蹭蹭出了寫字樓。

電話沒換，手機也一直沒換，很想念，他也不再聯系她了。

雪降落得突如其來，那是累積許久的冷空氣撞擊上了潮濕的南方雨云。街道上所有的人都沉默，行色匆匆。節日已至。

無處可去。

她買了一束花，進了一家西餐廳，說，我要牛排。

刀叉齊備，湯匙純良明亮，溫柔等待在兩旁。她舉起勺子，仿若鏡子，看見里面出現熟悉的面孔，做出千奇百怪笑容表情。最后她哈哈大笑起來，把勺子抱在胸口，那么開心。

王宇終于在暗處出現，他手里捏著一把明晃晃的東西，趕跑了他們。在他聽說到消息，那個背景不良表面單純的女生，暴力威脅馬蒲時，他當時在學校餐廳等著馬蒲一起吃飯。

所以他抓起勺子奔跑而出。

那是一把圓頭勺子。持刀者，刺了持勺者，但卻紛紛畏罪落跑。

之后，才是路見不平的中年大叔那一段。而當馬蒲對大叔說謝謝時，王宇倒在暗處的血泊里，因動脈被刺斷而無聲抽搐著。

現在，馬蒲可以相信，他到天堂表演了。真的。

摘自《現代女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