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的香水

朵　拉

她收到一瓶香水。

好朋友們都知道她喜歡香水。有時候出國回來,會帶一瓶香水給她。

所以,收到香水,作為禮物對她而言并不是稀罕的事。

她情不自禁地喜歡香水,而且特別喜歡在臨睡前灑香水。

在充滿清涼意和裊裊香氣中入睡,感覺舒服,容易入眠而且連做夢也格外美麗迷人。

從來不用香水的丈夫時常說她會有這番多余的舉動,是屬于一種小布爾喬亞的心態。

她并不介意丈夫親昵的嘲笑,當然也沒有想過妥協或者改過。

在乏味的日子里生活,總得添加些自己喜歡的味道。要不然,她擔心自己連感覺也會失去。

漸漸的,對香水的迷戀到了難以自拔的程度。

沒有灑香水的晚上,無論多名貴的床和枕頭,她也睡不好。

每次到購物中心,走過香水部門,她都要徘徊再三,嗅著各種各類的香氣,她就會不自覺地陶醉,露出甜蜜的笑容。

香水對她有一種平和心情的作用,不管再怎么氣怒惱恨,聞到清淡的香水味,情緒憤怒的她都會轉而愉悅起來。

只要是清雅幽淡的香味,都合她意。

她并沒有認死扣的只選某個牌子,就像她愛畫,凡是畫得好,她就欣賞,不一定要是同一個畫家才能令她心動。

專心致志的堅持有時候令呆滯的生活更加缺乏生氣而沉悶不堪。

那天他們剛好一起去購物,她選了一種剛上市的香水,原因簡單,一嗅到那股香味她就喜歡了,憑的只是一種直覺。

他拿了信用卡出來:“一起簽了吧。”

“不,不可以。”她說。

一向不拘小節的她卻沒有隨便接受不熟悉的別人贈送的禮物的習慣,尤其對方還是一個男人,那會讓她欠著一份情,她不愿意。她深切明白,寧愿欠錢好過欠人情的道理。

“一點小意思。”他的口氣似乎理所當然,沒有特別強調或者是加重一些些情緒。“這次出來,你幫了我不少忙。”

他們是一起出差到外國去辦公事,之前,她和他并不是格外熟稔。

售貨員對著他們微笑,大約是見到有男人付賬,趕緊趁機刻意極力地又再推銷別的產品。她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表演推拒,深怕令他尷尬,難以下臺。

只是一份感謝,本來還在踟躕猶豫的她想,算了吧。

“就買這個,別的不要了。”她對滔滔不絕的售貨員說,間接接受他的好意。

把香水帶回來以后,她收在衣櫥里,打開櫥門總要望它一下。

過了好一段時間,她才把香水拿出來,打開。

一股清淡的幽香宣泄在室內。

出差回來,他們各自回到自己的部門工作,沒有會議時,很少碰上的。

當她幾乎快忘記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時,若有似無的香水味卻把模糊的過去清晰地帶了回來。

每個晚上,她涂上幾滴香水,想像有一個好夢,在分外寂靜的夜里,沉黯的黑暗中,有一些感覺卻分外清明,開始浮移在胸臆間,這時香水的味道也彌漫游離在室內,她整晚反復輾轉,難以入眠。

在掙扎間她遽然發現,若即若離的味道是不能逃避、無從躲開、沒法擺脫、揮之不去的。

她毫無準備地陷落在一個充塞著香氣的無底洞里,再也無法故作輕松。

一向來被香水平和的心,抹上他送的香水后一寸寸地被侵蝕了。這些日子來,涂了香水以后的心情,反而是慌亂憂慮恍惚惶懼。

困擾掩飾得不太好,也許是她太過全神貫注地想要遮蓋些怎么設法也蓋不住的,因為她明顯地消瘦下去。

小小一瓶香水,居然變成負累,而且是相當沉重的,似乎讓她承擔不起,她實在意料不到。

外表灑脫而愛說笑的她從此不敢再隨便與他開玩笑,甚至連一句“我真喜歡那香水的味道”也說不出口,深恐一個不小心會泄露出自己心中的一些荒謬的想法。

獲得竟然是種失去。

香氣薰然的味道日日在張狂,無法約束,但感情并不是味道。

也許當初應該任由這瓶香水密封,不應當開啟來用。

感覺日子實在是無法還原的時候,她開始后悔,追溯到再前面一點,當時最應該做的,是不要接受他的香水,那么生活就會平靜如昔。

她何嘗不知道自己能力不及,但她還是充滿希望,期盼很快就可以忘掉送香水的人是他。

人們都說:“希望往往是因為絕望而產生的。”

她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收到一瓶充滿絕望的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