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 斌
一個背影,讓朱自清潸然淚下;一個眼神,讓我終生悚然汗下。
那是在我上中學時,因為有“瘸腿科”(也就是有的科目成績好,有的科目成績差,彼此不協調),加上當時傳說文理不再分科,盡管我的語文、英語成績始終居班里前幾名,但是數理化成績卻出奇地差。這樣的狀態,肯定高考無望。因此,高一期末考試前,我徹底失望,回到了家里。
因自覺慚愧,回到家聽說父親正在田里拔草,我趕緊戴上草帽,到田里幫忙。學都上不好了,再不勤快一點,會被人罵為“二流子”的。頂著烈日,到了田里,我告訴父親,不想再上學,反正學不好了,還不如干脆回家種田。
我以為父親會勃然大怒,他始終對我寄予很大希望,當了一輩子的“睜眼瞎”,他不想我走他的老路。但是,父親始終埋著頭,并不理會我的話,好像并沒有聽到我在講什么。我不怕父親發火,卻怕父親的沉默。我不敢再講話了,只好隨著他賣力地拔草。近午的太陽很烈,汗水在身上像蟲一樣爬,衣服貼在身上,黏黏的很難受。我很想歇一歇,抬起頭,父親仍然在埋著頭拔草,我怎好意思停下來……
中午,回家吃過飯,父親仍然沒有就我的退學發表意見。讓我說什么好?情況很不妙,我知道,越是在悶熱干燥的夏日午后,越會有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這沉默,讓我忐忑不安。
吃過飯,父親說:“走吧,去地里把地瓜秧翻一下,要不然今年地瓜就收不到了。”我拿起鋤頭跟著他就走。我就不信,父親能干,我就不行。
夏日午后的太陽實在太厲害,汗水讓我睜不開眼。要在學校,現在正是午睡的時候。我早已呵欠連天了,看父親,光著黑黝黝的脊梁,仍在埋頭翻秧。趁著父親不注意,我跑到樹蔭底下枕著鋤頭就睡著了。
然而沒過多久,我就被父親推醒。睜開眼,我看到父親冷冷的眼神,那眼神很復雜,既有不屑、鄙夷,還有悲哀、絕望,好像還有許多我一下子說不出的內容……
“當莊稼人你也不夠格,躺在地頭睡覺莊稼就會長出來?看你那個樣,二流子都比你強。你哄莊稼一天,莊稼就哄你一年,趕快起來!”
父親的眼神讓我受不了,我的后脊背已經有汗流下來了,不是熱汗,是冷汗。
當天晚上,回到家,我渾身骨頭都散了。摸著胳膊上已經曬脫了皮的地方,我的心里早已亂成了一鍋粥。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父親又把我推起來。一睜眼,又是那眼神……我坐起來,惡狠狠地說了句:“我要上學!!!”
后來的事情就變得很簡單,高考后,我考上了大學中文系。再后來,到電視臺當了一名記者。
盡管我遠離了家鄉,遠離了父親,但那眼神始終占據了我的記憶,回想起來就讓我不安--對于學習,對于工作,我盡力了嗎,我有沒有哄它們?
時至今日,我最喜歡的歌還是蔡琴的《你的眼神》。這歌的旋律很美,很憂郁,很沉靜,很悠遠,父親的眼神不這樣,但我想起來卻抑制不住自己洶涌的感情。伴著歌聲,走到院子外,望著滿天的繁星,我不由喃喃自語:“山一樣沉默的父親,我忘不了你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