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偉
十年前,我媽因病離開了我們。
十年后我爸又悄然離世,當時我正拍攝《關東大先生》,為了不影響拍戲,我和家里人悄悄地把老人送走了,連最親密的朋友也沒有打招呼。此后,我經(jīng)常夢見我爸,我想之所以這樣,是因為我對他的匆忙送別而心存愧疚。
今年五一假期這幾天,我和我哥、我姐商量好了要給父母合墳,結果我在電視劇《老大的幸福生活》的戲上根本下不來。左等右等,我哥、我姐實在等不及了,只好自己去了?,F(xiàn)在誰要是不相信演員這個職業(yè)身不由己,老兩口兒九泉之下可以給我打證明!
老人活著的時候,對我格外關照,結果合墳的時候就我沒在身邊,一想這事兒就覺得對不住兩位老人家。我哥我姐用實際行動孝敬老人,我拍戲的空隙回憶回憶他們,對我的心靈也算是個安慰。我小的時候,全國人民都不太富裕。我家費了兩年的勁攢了兩百多塊錢,結果讓我跟同學摔跤的時候,一個“大別子”給“別”沒了。那是全家人省吃儉用準備買縫紉機的錢,因為我的一個“大別子”,全都給同學看病了,而且一分錢都沒剩下。
同學跟我摔跤的時候,他不按套路整,我本來已經(jīng)把他摔倒了,可是他抓“死把”,自己已經(jīng)倒地上了可還是不撒手。拽著我的胳膊,直到把我也拽倒為止。結果我倒在地上的時候,胳膊肘不小心壓在了他的身上。大夫說我把他的鎖骨壓骨裂了,我不知道啥是骨裂??删退愎橇岩彩撬尜囌难?這家伙的骨裂讓我家損失了一臺縫紉機。為了這臺縫紉機,我爸不管青紅皂白,把我攆得滿街跑,那天,我斷定:我爸肯定不是親的!
那個時代流行寫標語,經(jīng)常聽見有人說某某墻上有什么標語。我決定寫一條什么標語批評一下我爸。我在學校撿了一根粉筆頭,在胡同里找了個僻靜的墻角,義憤填膺地準備寫標語。我一開始想寫“打倒范承業(yè)!”,轉(zhuǎn)念一想,這樣寫容易暴露目標,靈機一動,我在墻上奮筆疾書:打倒我爸!
我爸一如既往地上班下班,對反動標語無動于衷。沒有成果我是絕不甘心的,一計不成我就琢磨第二個計策。距離我家不遠的地方有一個皮鞋廠,在這個鞋廠的倉庫里堆著很多木頭軸子,木頭軸子上面一般卷著很多皮料。我覺得這是一個開展游擊戰(zhàn)的好地方,于是我選了一個傍晚的時候,悄悄地溜進了這家皮鞋廠的倉庫,躲在木頭軸子里,幸災樂禍地期待著“第二次革命”的成功。
正是深秋季節(jié),東北的深秋已經(jīng)很冷了,沒多久我就被凍得渾身發(fā)抖。成功的前提在于堅持,我在倉庫里找了一根草繩子,把草繩子系在腰上,回想那時候的造型,跟街上趕大車的車老板差不多。雖然已經(jīng)是全副武裝了,但是寒冷還是難以抵擋……
鞋廠旁邊有一個小雜貨店,門口吊著一個白熾燈泡,它二十四小時營業(yè)。
為了對戰(zhàn)局的情況了如指掌,我悄悄地跑回家去,從后窗戶向屋里看。
屋里空落落地只有我媽一個人,我看見她坐在炕上正在抹眼淚。我爸、我哥還有我姐都沒在屋,估計情況是找我去了??磥?情況比較理想,為了更加理想,我原路返回了。我家住在鐵路邊上,漆黑的夜里,我獨自走在鐵道下面的枕木上。忽然,我看見一個黑影向我走來,這個人可能是我爸,想到這兒我撒腿想跑,對方問了一句話,我一下子站住了。
“是小偉不?”
那是地地道道的爸爸的聲音,我猶豫了一下,說:是。我爸沒吭聲,卻“哇”地哭了出來。我長到十一歲,沒聽見爸爸這樣哭過,接著我也哭了,很奇怪,我心里頓時浮出一陣溫暖:這人不是后爸,確實是我親爸……
長大以后,每逢大事兒總喜歡跟我爸嘮扯嘮扯。記得,我連續(xù)上了幾年春節(jié)晚會之后,所創(chuàng)造的角色漸漸有了一些特色,人物不再簡單化、符號化了,心里挺高興的,就是這個時候,我接到了何老師寫的小品《拜年》。拿到本子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鄉(xiāng)長這個人物比較單薄,翻來覆去就是那么幾句詞,就想跟何老師商量一下,能不能再爭取幾句詞。這時候,我爸爸看了劇本,“別在詞上爭了,詞少肯定有詞少的道理,還是排練的時候把人物演好吧?!彼f,他們單位一共十幾個人,年底分魚不像分別的,分別的容易平均,分魚有大有小,每到這時候,他都讓別人先去挑,結果,剩下的往往不是最小的那一條。
我爸說:“你做事兒先讓別人舒服,結果你也挺舒服……”
老實說,當時我對我爸的話不太理解,后來,經(jīng)歷了一些事兒,看了一些書,我才忽然發(fā)現(xiàn),我爸的話里竟有點老子的味道……
后爸!親爸!我的老子爸!
辛麥摘自“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