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靜宇
要不要告訴他真實病情
主持人很多時候,一個人得了癌癥,他的家人和醫生往往是千方百計地隱瞞。您怎么看這個問題?
何教授眾所周知,許多腫瘤患者之所以難以康復,很大程度緣自錯誤的“癌癥等于死亡”觀念以及因此而導致的心理恐懼、抑郁、悲哀或焦慮等。如何緩解或改善腫瘤患者的不良情緒狀態,就成了橫亙在人們面前頗難克服的障礙。
有關醫學調查表明,癌癥患者中約有66%患抑郁癥,10%患精神衰弱癥,8%患強迫癥。所以腫瘤患者常出現抑郁、焦慮、精神錯亂、厭食癥、疼痛、惡心、嘔吐等問題。其中,抑郁癥和焦慮癥發病率最高。據統計,因精神崩潰導致1/4的癌癥患者治療后轉移復發。
早期,人們采取了回避方法,隱瞞、虛報病情,盡可能讓當事人不知曉,美其名曰保密性(保護性)醫療。然而,多數情況下,紙終究包不住火的,面對殘酷且幾乎無休止的放化療,大多數人很快就明白了一切。于是乎,我們強調,在適當的時候。以適當的方式,告知(當事人)適當的部分。這較之直截了當地和盤托出或一味隱瞞,是一種進步,但這并不能解決癌癥患者真正的心理情結。
主持人以適當方式告訴他以后,還要做什么工作呢?
何教授由于對心身醫學感興趣,我早年的研究生論文,寫的就是心身醫學。因此,80年代末以來,我也試圖借助心身醫學或心理疏導等的方式方法,開導患者,疏解其情結,轉移其注意焦點,不能說沒有效果。但面對日益增多的患者求治,這顯然是事倍功半!這次說得好好的,回去以后,又擺脫不了“癌魔”的陰影,復歸于舊。為此,很長一段時間我曾為此十分苦惱,意識到問題的癥結所在,卻找不到破解的鑰匙。
有一次,一位患者的話,深深觸動了我。那是90年代初,一位中年乳腺癌患者,情緒太低落了。每次復診,我都苦口婆心地勸她,又給她舉了很多例證,又給她看了不少資料。最后,有一次,她告訴我:“教授,我不是不相信您,您說的話我全信,但又有什么用呢?您是醫生,您沒生病:您在岸上,我在水深火熱之中掙扎。我一回到家,我想到自己的病,我沒法擺脫。除非您讓我看到活生生康復了的實例,讓我浮起這些陰影時就可以和她們電話聊聊。”是啊!心理學研究表明:人們在落難的時候,最希望得到的幫助不是其他,而是曾經有過與他們同樣經歷,卻已走出了苦海的人的指點和幫助。那時,我已有患者群了,有的康復了多年,為什么不可以借助他們,以一種特定形式,讓他們相互開導,相互幫助呢?心理學不是有集體治療模式嗎?
圓桌診療——消解心理障礙的“佳徑”
主持人是不是要組成一個“場”,氣功練習中經常有這種方式。
何教授你的想象力很豐富。這主要還是從心身醫學治療的角度考慮的,我們稱之為“圓桌診療”。
有了這個方案后,很快,我便付諸實施。所有求治者,圍著大圓桌排排坐,我挨次問診,解答、指導,圓桌中誰都可以提問,相互間也可竊竊私語、相互交流。這一形式還真管用,因為我的患者中,80%~90%是老患者,其中50%~60%是康復了3~5年的,活得挺不錯的。還沒等到看病,新患者就會潛移默化地“接受”了老患者的心理指導。“您這病不用擔心,我來的時候比您更糟,比您更灰心。”“一段時間治療下來,您看,我不是恢復得很好嗎?”“我已經5年了。”“我已經8年了。”而且,10多年的“圓桌診療”,我們患者中相互間還交上了許多對好朋友,相互鼓勵、相互傾訴、相互支持。圓桌,成了一個特殊的學校。有不少患友這樣和我說,2~3周來坐一坐,相互聊一聊,改改方,回去心情就好多了,至少能心理坦蕩10多日。
圓桌診療,除了中醫學診療法外,其實還融匯了現代心身醫學的許多有效療法在內。至少,比較好地貫徹了社會-心理-生物醫學之模式,并實施了心理治療的傾聽、支持、保證三原則,融合了集體治療、心理疏導、示范療法、情境療法、認知療法、交友療法等的精髓。因此,現已成為我們與患者攜手應對癌癥的重要法寶之一。
他不出席,怎么辦?
主持人很多癌癥病人都會出現憂慮、孤獨、抑郁,甚至自閉傾向,會不會他不接受“圓桌診療”呢?
何教授當然,在實施過程中,也不是沒有問題的。有一個加拿大多倫多的上海籍患者,男性,20多年前去海外,不久前確診為胃印戒細胞癌,只做了姑息手術,沒法實施化療,回到國內,找我診治。看到這么多人圍坐一桌,悄悄地對我提了個要求,能否單獨診療。因為在國外,病情絕對是個體最大的隱私。這種方法公開討論個人隱私,那是無法容忍的。我深表理解,同意單獨診療。不過給他了個建議,讓他和他妻子(正好陪同他求診)不妨找個位置,后排坐下,靜靜地聽,做個旁觀者。他同意了,連續2次求診,他都認真地聽別人的交流。第三次他提出,不需單獨就診了,他愿意坐在大家中間,與別的患者交流。此先生來時愁容滿臉,第一句話就告訴我說:加拿大醫師斷定他壽限不超過4~6個月,我再作疏導解釋均無濟于事。在“圓桌診療”中,他結識了邱先生,一個同樣患胃印戒細胞癌只化療過1次的同病種患者,已較健康地生活了5年。事實勝過了一籮筐的說教。在那以后,他的臉上又綻放出笑容。
無獨有偶,不久前我注意到洪昭光教授曾指出:“美國人治癌癥,一個一個地治,患者死得快,怎么治呢?小組治療。癌癥患者每個星期,7~8個人來一下,座談,大家一起聊聊天,說說話,心理什么難受,盡管說出來,互相鼓勵鼓勵,這么個小組療法一來,大家心理很好。結果呢,化療副作用很少,死亡率很低,成活率很高。”這些,單用生物科學是難以作出任何解釋的,只能歸之為人文關愛、人文溝通因素在起作用。
如何面對病友的逝去
主持人這樣看,圓桌診療的效果真是顯著。我有個疑問,如果其中的一位病友因癌故去了,會不會破壞掉“圓桌療法”,或者對其他病友造成嚴重心理沖擊呢?
何教授圓桌診療有個病程和療程的問題,每次圓桌診療針對的老患友基本是固定的,大家相互非常了解。如果其中一位病友去世,圓桌診療中必然會給其他患者帶來一定不利影響。這時,我們的對策是加強引導和疏導,不用避諱,總結經驗教訓。病人的故去總是有原因的,也許是病情太重,也許是綜合治療的手段有偏差,也許是沒有忌口等等。圓桌診療中必然進行分析、討論,以便使其他患友少走彎路,凡事悠著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