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會主席的一天（小說）

李庶銘

早上一上班,我就接到書記打來的電話,叫我去派出所領人。書記的口氣吵吵的,像跟誰打架。我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國際金融風暴搞得企業像遭遇寒冬,這時候偏又有人給廠里惹麻煩,雪上加霜、忙中添亂,叫誰不急?

大雪從昨晚下起,越下越大。看天上,灰蒙蒙的天穹如撒下一張大網,鋪天蓋地罩住了整個世界。王鳳蘭被扣在了派出所,這個消息不同尋常。我趕緊穿上棉大衣,來不及多想,下樓推出我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就出了門。干事小王還在醫務室為我開藥,可我等不及了,派出所那邊催得急,要廠里快去提人。廠里到派出所大約有10多里地,路上的積雪越積越厚,我沉住氣,來到廠門口,傳達的門開了,老馬在喊我。我神思恍惚地來到傳達室。昨晚,我在醫院給織造車間老工人孫福利值了一宿夜班。煤氣中毒,要不是被鄰居及時發現,命怕是早就沒有了。老孫是個老光棍,一輩子沒結過婚,撿了個孩子還不孝順,可也幸虧這小子昨晚上夜班,要不到現在也一定和養父一樣躺在輸氧艙里輸氧呢。

一進門,我就被一股暖氣的熱浪頂了一下,我伸長脖子喘了一口氣。“喂,賈主席!120來電話,要你快去醫院一趟,你家老伴摔著了。聽說幸虧公交車剎車及時,才沒鉆進車轱轆底下去!”老馬哈著熱氣,趕緊關死我身后的門。今天早上我在醫院還給老伴打電話,囑她上班的路上一定注意安全,下雪了早走一會,要盡量別往馬路雪疙瘩上騎,小心摔跤。放下電話我還一直擔心,雪下得這么大,馬路上的積雪一旦清掃不及時,有了硬雪茬,這就容易摔倒。馬路上的車那么多,早上人們都搶著去上班,這對于沒有多少雪上騎車經驗的老伴來說,十分危險,果然就出事了!我不知道老李摔得怎么樣,沒被卷進車轱轆底下也算萬幸了。但我不打算去醫院看她,起碼眼下不打算去醫院看她。別說是一上班我就要到派出所提人,即使沒有這件事,老婆的事也得往后推。工廠今天要接待市總工會的檢查團。我還沒出門,干事小王站在了我身旁,說:“自己病得那么厲害,竟然不知道帶藥。”說著就把一個裝著胃康膠囊、莫沙必利和速效救心丸等藥的白色醫用塑料袋,塞進了我左手提著的那個黑皮包里。我給老馬點了點頭,說知道了,謝謝你馬師傅。接著又安排小王去培訓現場,一定把今天的烹調、電腦課組織好。我囑咐小王說,王主席一行就交給你了,你完不成任務,小心我回來拿你是問。

經過40多分鐘的艱難行駛,我終于來到了10里地開外的那個小派出所。走進院子,一輛被積雪壓得厚厚的像戴了一頂白絨帽子的警車泊在院子中間,聽到我支車子的聲音,一個小姑娘急急忙忙跑出了屋子,我看見她正是王鳳蘭上中學的大女兒玲玲。玲玲見了我就撲到了我懷里,哭著說:“賈爺爺,救救我媽媽啊!”小姑娘語無倫次,都說了些什么我也沒聽清。

派出所的房間里沒有警察,屋中央鐵爐子上坐著的那把白鐵壺早就開了,壺里面的開水嘩嘩地冒著熱氣。我推開門,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墻角的王鳳蘭。王鳳蘭看見我身子活動了一下,似乎想站起來,卻最終也沒有挪窩。這時,從里屋走出來一個胖胖的警察,沒戴大檐帽,平頭、大眼睛,不茍言笑的樣子。“你就是宏明紡織廠的工會主席嗎?”胖警察問我。我邊拍打著身上的雪,邊說:“是,我就是。”

胖警察過來提開壺,看了看爐膛里的炭火,然后把開水灌到了窗臺上的一只癟殼保溫瓶里,又過來把他辦公桌上的一只不銹鋼茶杯也倒滿了。胖警察坐在椅子上,蹺著二郎腿,點上一支煙吸著,開始向我簡單介紹起王鳳蘭犯事的經過。

原來,王鳳蘭的家政公司涉嫌色相服務,被人舉報了。公安在去查封王鳳蘭的家政公司時,這個娘兒們居然撒起潑來,躺在地上打滾,阻撓公安執法,還砸了警車的玻璃。我頻頻向胖警察點頭認錯。胖警察又對我說:“刑警隊剛來所里叫走了人,現在全所就我一個人在這里值班。等下午抓來了罪犯,我們根本沒有功夫啰嗦你(指王鳳蘭)這種事,所以才叫你們廠趕快來提走人。”

聽了半天,我終于聽明白了胖警察的意思,原來,我們要想提走人,還必須按照處罰條例交罰款500元。叫王鳳蘭交,王鳳蘭不交。警察這才打電話叫廠里來人。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不知道提人還要交錢。不過也幸虧我個人帶了點。我沒有猶豫,掏出500塊就交上了,但這時候胖警察又說,王鳳蘭還砸爛了警車上的幾塊玻璃,也需要按價賠償。我問再交多少?胖警察眨眨眼,說,再交100吧。我正準備打開錢包再往外拿錢,這時候坐在墻角一直悶頭不語的王鳳蘭,突然站了起來,大聲說:“賈主席,這錢咱不能交!”

我說:“鳳蘭,咱犯了法,罰款是應該的。”王鳳蘭說:“店我是轉包出去的,誰出事誰接受處罰!”胖警察站起來說:“別忘了你是法人代表!”王鳳蘭把頭扭向窗外,冷笑道:“這是什么道理!照這樣說法,如果哪天轉包人殺了人,我還得替他償命哩!”頓了頓,王鳳蘭又說:“賈主席,你患胃癌做過兩次手術,由于付不起醫藥費,在做第二次手術時,你的女兒珮珮曾經手舉字幅到世紀廣場向路人求助,這事經媒體報道后,廠里、社會各界及市慈善總會都給予了幫助。你家本來就不富裕,特別是珮珮去年也下了崗,如今又面臨生產……賈主席,你才更需要錢啊!”胖警察一旁聽得愣住了。“賈主席,這錢你拿回去,等他們所長回來我得找他們領導理論理論!”說著過來一把奪過胖警察手里那500元錢,塞到了我的黑皮包里。

回來的路上,雪停了。 我匆忙趕到醫院,老遠就看見女婿張凱,正站在急診室門口抽煙。我走近問他:“你媽摔得嚴重嗎?”張凱低下了頭:“腿斷了。”我走進急診室,看見老伴正神情痛苦地躺在病床上,左小腿打著繃帶。看我進來了,老伴立即扭過頭去看墻,很生氣的樣子。我看見老伴的臉頰上淌著淚,知道她對我來得如此晚有意見,便把幾袋奶粉、一兜水果放在床頭柜上,上前安慰了她幾句。其實我心里也很愧疚,但是現在廠里這么忙,我還能分出幾分心管家里的私事呢?臨走我囑咐張凱照顧好岳母,出了急診室,我又問了問珮珮的產期。張凱告訴我說,怕是這幾天的事了。

下午一上班,小王給我匯報上午的工作。說市總工會對我廠積極響應市委市府的號召,主動應對國際金融危機給企業帶來的負面影響,不裁員、不減薪、不做伸手派,積極組織安排下崗工人轉崗培訓活動,千方百計開辟再就業門路的做法,給予了積極肯定。“王主席一再強調說,工廠一定要保證不能大幅裁員,不能減薪,這是中央的精神,也是市里的要求,是政治任務,關系到社會穩定。”

“還說什么了?沒給咱們廠帶來點好消息嗎?”小王當然知道我所謂的“好消息”是什么含義。前些日子,我去市工會匯報工作時,曾給王主席提出,市里應盡快出臺一些扶持政策,即使給不了資金幫助,最起碼在安排下崗工人再就業方面也得給企業提供點方便。我們企業雖然堅持自己的問題自己消化解決,但有了好的大環境,對我們消化解決起自己的問題來,也會更加有利。王主席是市委常委、市總工會主席,經常和市委書記、市長坐在一起開會,不找他找誰。當時王主席笑呵呵地對我表示說,眼下市里正在積極協調相關部門研究對策,相信不久的將來,就會出臺一整套相關扶持政策,千方百計,幫助企業渡過難關。“老賈,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等好消息就是了!”小王搖搖頭,卻告訴了我一個壞消息:“我廠工人王鳳蘭被派出所拘留一事,他們都知道了。說下一步要在下崗工人再就業培訓活動中,一定要抓緊對培訓職工的思想政治教育工作,要教育下崗職工懂得依法經營,遵紀守法,懂得自尊、自愛,千萬別再鬧出像王鳳蘭這種讓人痛心的事情來了。”

我的胃突然疼起來,臉上虛汗不止。小王像做錯了什么事,忙不迭給我拿來了胃康膠囊和莫沙必利,服上后,又扶我在沙發上躺下來。我讓小王馬上給市工會打個電話,給王主席解釋清楚這件事。王鳳蘭是廠里的老勞模,毫無疑問,對于這樣一個工人職工隊伍中的先進典型,當然誰也不愿意看到出現什么意外。

這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是女婿張凱打來的,我才知道,珮珮生了,是一個兒子,七斤六兩。張凱給我送來喜訊的同時,還告訴我說他不能再在醫院陪岳母了,作為丈夫,他必須一刻不離地守護在妻子的身邊。放下電話,我深深地呼出一口涼氣。還沒來得及做出決定,小王又氣喘吁吁地跑進來了。“賈主席,不好了!老廠長羅子璋去世了!”羅子璋是40年的老革命,宏明第一任廠長,開“廠”元勛。羅子璋在廠長這個領導崗位上,辛辛苦苦工作了20年。在半年前那場震驚中外的5·12汶川大地震中,躺在醫院病床上的老廠長又以特殊黨費的名義,一下慷慨捐出其平日積蓄的5000元人民幣,寄往災區。表達了一個老共產黨員的思想覺悟和崇高境界。羅廠長是我們宏明紡織廠的光榮與驕傲。

只是自打今秋以來,老廠長的心衰日益嚴重,一直在醫院靠點滴維持生命。昨天下午,老廠長在廠汽車隊開車的兒子羅毅去石家莊運送棉紗之前,我還擔心老廠長身邊沒有人行嗎?當時,身為車隊隊長的羅毅想了想,對我這樣說,賈主席,自古以來,“忠孝不能兩全”。現在國際金融風暴弄得我們廠像騰在熱鍋上的螞蟻,好不容易拿到了河北這批貨,萬萬耽誤不得啊。

“賈主席,我出差在外這幾天,我父親萬一有什么意外,就全拜托你了!”當時我聽了羅毅這番話,激動地緊緊握著他的手,半天沒有一句話。我眼噙熱淚望著羅毅在心里對他說:羅毅,你是好樣的!作為老廠長的兒子,你沒給老前輩丟臉!聽了小王的話,我的心一沉。羅毅現在正在外地出差趕不回來,家里沒有頂事的人不行。我必須趕快去醫院一趟。

在請示了書記得到批準后,我和小王立即匆匆趕往醫院,幫著羅毅的妻子阿媛處理老廠長的后事。跑到羅毅家的時候,書記也趕來了,并給羅毅的老奶奶送上了廠里的5000元慰問金。得知兒子去世后,這位近百歲高齡的老壽星顯得很平靜。老奶奶說,子璋從小跟著共產黨鬧革命,他是為老百姓的利益死的,值。王鳳蘭是工人中第一個得知老廠長去世的消息的人,她匆匆來到羅毅家,放到門口一個花圈后,又隨上了五百元奠儀費。

“鳳蘭,我代表宏明工會,謝謝你了!”我激動得喉嚨發緊。

“賈主席,你這話說到哪里去了?羅廠長畢竟是咱們廠的大功臣啊,我有義務。”王鳳蘭把我拉出羅毅家門,拉到胡同一壁,悄悄對我說:“賈主席,你家老李摔斷了腿,你為啥不吭聲?”見我低下了頭,王鳳蘭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唉,也是沒有辦法。賈主席,你身為廠工會主席,廠里每天有多少事等著你去處理啊!這樣吧賈主席,你去忙你的,老李那頭有我去照看。”

我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畢竟還是勞模啊,到啥時候,覺悟還是有的。

我的手機突然又響了,是單紡車間工人郭英蘭打來的。郭英蘭在電話里急頭怪腦的,大著嗓門兒吼我賈主席,你咋搞的?法庭馬上就要開庭了,你咋還不來呢?我略一醒頓,猛地一拍腦門,糟了,誤大事了!郭英蘭因房屋拆遷,從去年就給兩個哥哥打官司。

老郭是小女兒,一直和父母居住在一起的,結婚十幾年來,老郭和鍋爐廠的丈夫宋和平,帶著一個在家待業的半大兒子,擠在那三間西屋里悶沙丁魚。這些年伺候著年邁多病的父母,是她將二老養老送終的。兩個哥哥結婚后一直和郭英蘭不來往,自然也就談不上盡孝父母了。去年城區棚戶區要拆遷,兩個哥哥卻忽然跳出來要和妹妹分房子,撕破了臉皮。這件事我已經給調解過好幾次了,訴狀也寫了,老郭也把兩個哥哥告上了法庭。但是兩個哥哥卻不服一審判決,又上訴了。現在是二審。昨天下午老郭給我打來電話,說她接到了法院的二審開庭通知,時間定在明天下午三點半正式開庭審理,并做出二審(即終審)判決。當時老郭在電話里一再叮囑我說,賈主席你明天無論多么忙都得來,因為這個案你自始至終都是參與者、調解者,是最重要的證人之一。接到老郭這個電話時我正在處理廠里的一起父子家庭矛盾糾紛,匆忙答應下來之后,沒想到,轉身就讓身邊那些永遠也忙不完的瑣碎事務把它給擠跑了。到現在我早把它忘得一干二凈了!這會要不是老郭提醒,我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想起它來呢。我看看表,現在是三點二十分,離開庭時間只有十分鐘了!不用說,除非我坐上飛機火箭,要想趕在開庭之前趕到是沒門了。但是,能快一點,是一點呀。對,馬上就去。我來不及對老郭解釋什么,只是在電話里抱歉地對她說了一句:“英蘭,對不起。我馬上就過去!”

郭英蘭勝訴了。

接回了王鳳蘭、暫時處理了一下老廠長的后事、郭英蘭的官司也總算打贏了,完成了這一天的任務,我心里的石頭總算都落了地。可是,到了現在,我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了。現在是晚上7點鐘了,街上華燈初放,車來人往,地上的雪也都變成了紅紅綠綠的顏色。怎么辦,一天了,老伴那邊我一直也沒顧得上過去認真看看。現在,老伴肯定生我氣了。我猶猶豫豫地在街上磨蹭了一會,最后在路邊一家小飯店草草墊了墊饑,然后心一橫,朝醫院馳去。來到醫院,臨進病房前,為了預防心情過于激動,我干嚼下了一把滴丸。

“你還來干什么?一天了,你不見個人影。我這是摔斷了腿,要是送了命,你也這樣不經心?”老伴睜開眼,看見我罵的第一句話,跟我想象的一模一樣。

我說:“秀芝你別急,你聽我說,我今天確實是忙。廠里許多事都擠一塊了,我抽不出身來看你!” 老伴根本聽不進去,憤憤地說:“別人的事都那么重要,你的老婆死了活該!我問你,你能為王鳳蘭跑派出所,也能去醫院處理老廠長的善后,還不忘再跑到法院為郭英蘭打官司,……但是,你怎么就一點也沒有想到我呢?我問你,我在你眼里到底算個什么東西呢?你心里壓根就沒有我這個摔斷了腿的老婆子的一點位置啊!你走吧!你趕緊去忙你的,我這里不敢勞你大駕。”

我知道是王鳳蘭把我出賣了。但是,現在老伴正在氣頭上,這個時候給她無論怎么解釋也是沒有用的。我緊緊攥著老李的手,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似的看著她,乞求她的諒解。 “對不起,我來晚了。秀芝,我確實不是故意的。”

這時候,去水房打開水的王鳳蘭回來了,身后跟著老李驗布室派來的看護王小芳。我趕緊松開了老李的手。王鳳蘭放下暖瓶,看到床上的老伴淚水在眼眶里打滾,又看了看滿臉焦慮的我,似乎也明白了七八分,便埋怨我說:“賈主席,你一天都不知道來看看秀芝嫂子,人家腿上還打著石膏呢,就不知道現在人家心里有多委屈呀!?”

數落完了我,王鳳蘭又轉向老伴說:“行了行了,秀芝嫂子。都是老夫老妻的了,還耍什么孩子脾氣呀?唉,其實人家老賈也不容易,你看他一天到晚在廠里忙、忙、忙,本人還又是一個大病人,我們這些人也應當多體諒體諒他才是啊。你說我說的對吧秀芝嫂子?”王小芳趕緊去給老李擦眼淚。

這時病房的門開了。是廠長、書記和小王他們幾個廠里的干部,來看老伴來了。廠長剛出國回來,聽說老李摔著了腿,剛從老廠長家吊唁出來,又拐彎跑來了醫院。廠長勸老李說:“秀芝嫂子,你應當正確理解老賈才是。鳳蘭說得對,你以為老賈的日子好過啊!他當這個工會主席,一年到頭在廠里忙得要死,沒有節假日、星期天,職工有了困難都去找他,吃、喝、拉、撒、睡,宏明三千多職工,每天那么多雜七雜八的事情,都需要他管。但是,又有誰知道呢,由于受分工和職權所限,工會主席往往又是個費力不討好的差事,干好了沒有人注意你,表揚你,好像你本該如此;干不好卻要挨上級領導的批評,遭下面工人的誤解、指責,甚至圍攻謾罵,打擊報復。這些可以說都已經是咱們工會的家常便飯,習以為常的事情了。唉,秀芝嫂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家老賈的難處和苦衷呀?”

聽了廠長的一席話,老伴低下了頭。我看到老伴用手擦著眼淚。看著老伴淚流滿面的樣子,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消解對我的一腔怨憤。

這時候,書記又接過了廠長的話頭,“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廠長這次隨市里的經貿考察團去西亞和北非考察市場,打了一個漂亮的翻身仗!廠長給我們帶回了四份合同訂單!四份合同啊,同志們!半年的任務又有了。廠長說,這次出國考察的勝利凱旋,是全憑著我們宏明新試織的涼絲綢系列1和系列2號的競爭實力獲得的。只要我們堅持自主創新,不斷研發具有我們宏明自主知識產權的新工藝、新品種,搶抓機遇,搶占市場,我們就一定能夠在這場金融危機面前,立于不敗之地!”

這時候,我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就把書記拉到走廊里,給他悄悄匯報了新村二區暖氣片至今還沒熱起來的事情。剛匯報完畢,我的手機忽然又響了起來,是張凱。我往前走了兩步,打開接聽,原來是珮珮不知道媽媽的腿怎么樣了,很掛心,叫張凱問問我。我給張凱說,告訴珮珮,媽媽沒事,請她放心好了。我剛想放下電話,張凱忽然又在手機里忙不迭地叫住了我,張凱笑著對我說,爸,給剛降生的娃娃起個名吧?張凱說完這話,還怕我多疑,又在電話那頭一再給我解釋說,給孩子起名不單單是他張凱的意思,也是孩子的媽媽珮珮的意思。聽了這話,我的心頭刷地滾過一股熱流。按說給剛出生的小娃娃起名字,應當首推孩子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才合適,咱這做姥爺姥娘的,還是應當往后打打為妥。但是,張凱是大學生,珮珮也是大學生,女婿和女兒都深懂禮教,把這份尊敬先禮讓給了咱,豈能怠慢。

我思忖片刻,建議說:“雪萊曾說,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要不,小外孫就叫迎春吧?”

電話里張凱那邊還沒應聲,廠長卻聞聲走出來了,哈哈笑道:“老賈給外孫起的這個名字好啊,一語雙關!是啊,孩子出生在冬天,要讓他在傲雪中迎接春天,我們企業呢,雖然暫時身處國際金融風暴帶來的寒冬中,但轉過年去,我們不就迎來了春暖花開的春天了嗎!?”

窗外又飄起了雪花。這時,有一個聲音,似乎正在大雪紛飛的寒夜深處由遠而近傳來,隔著廣袤無垠的雪野,隔著夜色迷蒙的夜晚,仍然那么清晰、悅耳。哦,我聽出來了,她不正是我那剛降生的小迎春么,于嗷嗷待哺的襁褓中,正吮吸著希望,諦聽著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