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人淚(絕望之死)

雷　磊　寧　菲

一

7年前，18歲的張敏麗在老鄉聚會中認識了正讀大三的宋明輝，通過交談，得知他父親早逝，家境貧寒，為減輕母親的負擔，他是趁著暑假出來在一家電器廠打工掙學費。張敏麗不禁對他頓生好感。張敏麗清純美麗，一雙大眼睛楚楚動人，小小年紀輟學打工供弟弟上學，宋明輝也對她充滿了憐惜。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兩人多次見面。分別在即，宋明輝和張敏麗都顯得有些依依不舍。臨上車前，宋明輝紅著臉說了一句：“小敏，在廣州等我。我畢業后就來找你。”張敏麗紅著臉點了點頭。此后，張敏麗每月都會省吃儉用給他匯200元錢，囑咐他善待自己。

當時，張敏麗在番禺一家服裝廠打工。同鄉小米見她身材高挑，模樣俊俏，便建議她去做模特。她跟著同樣高挑靚麗的小米到廣州一家模特經紀公司面試，結果兩個人都被留下了，公司安排進行一個月的培訓。

幾個月后，張敏麗開始了模特生涯。

寒假的一天，宋明輝和張敏麗手拉手在街頭散步。宋明輝向張敏麗保證一畢業就來廣州工作。而張敏麗知道男友成績優異，便鼓動他復習考研課程，讀書費用由她解決。她開玩笑地說：“我這也是在做長線投資啊，等你研究生畢業，肯定掙的錢更多，我也就跟著享福啦!”

一年后，宋明輝如愿收到了研究生錄取通知書，張敏麗高興之余，又為高昂的學費犯起愁來。聽說做車模待遇會高很多，在姐妹們的介紹下，張敏麗拉著小米一起找到一個叫張明的經紀人，請他多關照自己。張明圍著張敏麗轉了一圈兒，從后摸到前，嚇得張敏麗全身都繃緊了。“看樣子，你的底子還不錯，可惜做車模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得了的。”聽到張明的口氣，她鼓起勇氣說：“希望您能幫忙。”張明看她的樣子，直接告訴她，像她這樣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誰能接到更多的活兒，要看她是否愿意付出。

回家的路上，張敏麗顯得很泄氣。小米安慰她說：“不要害怕，他只是說得嚇人，具體還是看你怎樣做。只要入了這個行，總是有機會掙到錢的。”

接下來的一個月，張明果真通知張敏麗參加了4次車展，這4次，她就拿到了5000元的酬勞。在日記中，她記下了初做車模的感受：

“小米說她笑了一天，臉都僵硬了，還做了個鬼臉，像面癱一樣，大家都在笑她。其實，她說得沒錯，笑上一天，臉上都沒感覺了。中途不能喝水，為了不上廁所；站上一天，腿都腫了。所以，我要對自己好一點兒，明天買支唇膏送給自己。”

8月底，張敏麗拿著自己做車模和產品展示模特掙來的8000元和找小米借的5000元錢一起交給了男友，這些錢正好夠宋明輝的學費和住宿費。她用瘦弱的肩膀扛起了男友沉甸甸的未來。

二

這年9月初，小米提出請張明吃飯表示感謝。張敏麗一起參加了，真誠地感謝池提供的機會。但張明卻說，那是看她們很需要用錢，他極力推薦的，以后的事兒還是得靠她們自己爭取了。然而，整個9月，張明卻沒有給她們介紹任何活兒。公司安排了幾次展出，收入不到2000元。而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宋明輝的媽媽又得了重病，生命垂危。張敏麗連忙將自己剛拿到手的2000元給了男友。然而，這僅僅只能維持幾天的治療費用。無奈之下，張敏麗給張明打電話，表示自己愿意付出。

當天晚上，張明安排了一個飯局。飯桌上，坐了幾個大腹便便的男人，張明依次介紹說是某汽車公司的王總和李總，得到這兩位的賞識，就能掙到錢。王總坐在張敏麗的旁邊，席間一直給她敬酒、夾菜，有好幾次還把手伸到她的大腿上，張敏麗稍微表示反感，張明就在一旁使眼色。無奈之下，張敏麗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來麻痹自己。吃完飯后，張明提議去唱歌，這時張敏麗已經喝高了，王總扶著她上了車。待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大床上，枕邊有一沓錢。她趴在床上無聲地哭泣起來。

在日記中，張敏麗記下了第一次屈辱的經歷，也談到了自己的無奈：“我就這樣不再純潔了，雖然是為了他，而我也沒有別的方式可以掙到錢，但是我還是在心底里看不起我自己。河邊的污水已經打濕了我的鞋子，我該怎么辦?”在日記本的末頁，張敏麗陸續地記錄了她在王總的汽車銷售公司做車模的收入、多次陪同王總應酬的收入，還有客戶送給她的禮物和現金等各項收入。

除了王總之外，她又通過其他車模的介紹，認識了各種各樣別的男人。一次，張明說帶她到香港接一筆大單子。抵達香港后，第一站去的就是一家高檔夜總會……這次在香港待了4天，張敏麗掙了五千多元錢，還收到兩個包和一套化妝品。回到廣州后，這些東西被小米的室友看見了：“哇，你這個包是今年的LV新款啊，要好幾萬呢!”在女孩兒的艷羨聲中，張敏麗萌生了一個想法：以低價將這些奢侈品賣出去。兩天后，這些東西換來了一萬多元。后來，收到的數碼相機、高檔手機等禮物，張敏麗都讓小米幫她賣掉了。她的日記末頁，各種來源的收入漸漸多了起來。

每次跟男友在一起，張敏麗總是關上手機，她很害怕平時應酬的那些男人會隨時打電話進來。在宋明輝限里，女友是清純的。每每帶著女友與同學聚會，他都會驕傲地介紹她是個優秀的模特，而一臉素凈的張敏麗那種清秀的美麗，也讓大家贊嘆不已。

不久，宋明輝的母親病情惡化需做手術。手術結束后，結清所有的住院費用，張敏麗留下1.5萬元作為宋明輝的學費，余下的4000元交給了來明輝的妹妹，囑托她給媽媽補充營養。

再次從零開始，張敏麗再次頻繁地參展，頻繁地出入各種社交場合。

“好累，站了一天，渾身像散了架一樣。晚上還喝了酒。終于看到卡里重新有了點兒錢。其實，我只需要10萬元，就可以應付好幾年。我就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不再周旋在這些人周圍。現在還不行，為了他的將來，我還得這樣。不過，假如有一天，他知道了，肯定不會原諒我，那我該怎么辦呢……”張敏麗習慣了對著那本跟隨了她多年的日記本傾訴。

這年下半年，宋明輝家里接連不斷地出事，先是母親癌癥復發，再是弟弟出了車禍，這些都需要錢，壓得張敏麗緩不過勁來。她的10萬元存款計劃一次次流產。好友小米屢次勸她應該多為自己考慮一些，可是，張敏麗卻說，她不能不管宋明輝家里的人。小米說：“真不知道我是該羨慕你有愛情，還是該可憐你還相信愛情這玩意兒。你覺得他要是知道你是怎么掙錢的，他還會看得起你嗎?”張敏麗沉默了許久說：“如果他真的知道了，就分手吧。我會主動提出的。”“我看你真是天下第一號傻瓜。”小米憤憤不平。

這年7月，宋明輝以優異的成績攻讀博士學位。張敏麗的10萬元計劃終于實現了。此后，她只是在圈內通過介紹接一些車展的活兒，不再與買歡的老總們接觸了。在男友的指導下，張敏麗開始學習計算機操作和英語。空閑時，她挽著男友的手走在校園里，她笑著說：“如果我是你的同學，那該多好啊!”“你將會是‘博士后——博士的妻子，這不是更好嗎?”宋明輝開玩笑地說道，兩雙手握得更緊了。

三

春節，宋明輝帶著張敏麗回家過年。宋母對這個救了自己命的準兒媳

百般疼愛，噓寒問暖，催促兩人盡快把婚禮辦了。宋明輝連連答應。

這年4月初，小米做人工流產大出血，在醫院住院，張敏麗去照顧了一夜。翌日回到出租屋，她寫下了這樣的感嘆：“幸虧我及時退出了。看到小米的慘樣，我很慶幸。可是，我還是擔心，那些事情，能瞞住他一輩子嗎?如果可以，我寧愿少活20年……”

由于太累了，寫完這段，她來不及把日記本放起來就直接躺倒在床上睡著了。醒來時，已是下午6點。看到來明輝坐在書桌前一言不發，張敏麗猛地意識到自己的日記被他看到了。一時間，她無地自容。宋明輝想聽她解釋些什么，她沉默了好一陣子，倔犟地說道：“你都知道了。我不想解釋什么。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你走吧。”

宋明輝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一家街邊餐館的，他喝得酩酊大醉，還是好友張平接到餐館老板的電話，將他接回宿舍的。一路上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反反復復地說：“全是欺騙，全是謊言，她騙我……騙我……”到了宿舍后，張平見他情緒激動，就留下來照看他。他悲憤地跟張平講述了張敏麗竟然用出賣身體的錢供他上學，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寧愿做個打工仔。張平知道事情的始末后，勸宋明輝要冷靜慎重地處理此事，建議他一定要想清楚，是臉面重要，還是良心重要。張平的話，真正說到了宋明輝的痛處。他開始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凌晨3點，宋明輝收到張敏麗發來的短信：“我們分手吧……”沖動之下，他回復道：“你讓我怎么辦呢?我還能怎么辦呢?我怎樣都是錯。”

幾天后，張敏麗選了宋明輝不在的時間，將他的衣服和生活用品送到了宿舍，恰好碰到張平。看到憔悴的張敏麗，張平心里一陣難過，在他的堅持下，張敏麗跟他一起吃了頓晚餐。席間，張敏麗表示將盡快離開廣州這個傷心的城市。張平問她：“真的就這樣放棄了?要是宋明輝能夠再勇敢一點兒，你們還是有機會的。”張敏麗淡然地說：“謝謝你的安慰。看看我周圍做這些的女孩兒，我就知道我不會再有幸福了。她們多半是賺點兒錢，就在陌生的城市買個房子，或者回家去找個人嫁掉。誰也不知道她們的過去……”張平心頭一震，真誠地對張敏麗說道：“小敏，你知道什么是純潔嗎?純潔并不是指沒有經歷過，而是歷經滄桑后，還能保持一顆真誠善良的心。我覺得你是個真正純潔的女孩子。你別想太多，換個環境更容易走出憂傷。”聽了張平的話，張敏麗開始了無聲的哭泣，她哽咽著說：“謝謝你看得起我。”張平問她今后有什么打算，她說：“有朋友在家鄉開了理發店，我回家跟她一起干。”

4月19日上午10點，宋明輝將張敏麗送上了火車，看著列車漸行漸遠，宋明輝忍不住再次流淚。他恨自己沒有勇氣將她留下來，恨自己走不出世俗的虛榮。

張敏麗走后，宋明輝將自己的QQ簽名改成了：“等待、淡忘、還是解開?”

張敏麗回到十堰后，除了給宋明輝和張平發來同樣的報平安短信后，就沒有消息了。

從10月中旬開始，宋明輝經常接到張敏麗半夜打來的電話，有時說想他，有時候哭著罵自己，還說活著沒意思……第二天，她又會發來一條短信，說她是昨晚喝醉了，如果說了什么胡話，請他不要介意。沒想到，11月7日上午，他卻收到了張敏麗的死訊。宋明輝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十堰，見到小米后，他知道了張敏麗最后的凄涼——

回到十堰后，張敏麗一直郁郁寡歡，小米給她介紹了好幾個男孩子，她說她沒有心情去談戀愛。10月初，張敏麗去醫院診斷纏繞她多時的婦科病，結果卻令她震驚：醫生懷疑她有宮頸癌的可能。從醫院回來后，張敏麗情緒很糟糕，她對生活喪失了信心，也不想拖累家人。“想想同齡的女孩子，就算是沒有錢至少也有健康的身體，有戀人，或者有追求，而我呢?我還有什么……我真的覺得已經活膩了，看透了……”她一直念叨著不想活了，還專門回了一趟家，將存有10萬元的存折交給了媽媽……

小米擔心她做傻事，幾天來都一直跟她在一起，開導她，還提出送她去廣州找宋明輝，可是她卻搖著頭說：“除非他來找我。”

11月6日，小米回老家處理點兒事情，告訴她第二天一早才能回來。沒想到，那天晚上，張敏麗竟然選擇了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宋明輝再次看到了那本記載著血淚史的舊日記本，看到了張敏麗寫給他最后的遺言：“我走了，希望你經常或者偶爾會想想我吧!想起我的時候，我還是那個小女孩兒，我們剛認識時的模樣。想那些開心的、快樂的、有希望的……千萬不要把我當做壞女孩兒。我至少懂得安靜地走開，即便心中有著萬般不舍，我也沒有向你乞討愛情。希望你快樂。小敏。”

返回廣州的途中，宋明輝緊緊地抱著那本記錄著張敏麗血淚史的賬本日記，不停地流淚……

余麗冰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