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諾·布扎蒂
在城郊這座專門關押無期徒刑犯的巨大監獄里,有一條看似十分人性、實則極為殘忍的規定:我們每一個被判終身監禁的人,都有一次站在大眾面前向全體市民發表半個小時演講的機會。若演講結束聽眾鼓掌,演講者就重獲自由。這聽起來好像是天大的恩惠,其實不然。首先,向大眾求助的機會只有一次。其次,萬一聽眾不捧場——而大多數情況都是如此一遂無期徒刑就等于是社會大眾對你的判決。第三,犯人并不知道什么時候輪到自己,一切都由典獄長決定。
最棘手的卻是那些來聽演講的市民。我們固然是十惡不赦的壞蛋,外面那些自由的男男女女,也不是省油的燈。一宣布有犯人要上露臺講話,他們就蜂擁而至,不是因為有人的命運掌握在他們手上,事關重大,而是帶著逛廟會、看戲的心情而來。他們口哨、臟話齊飛,外加陣陣哄笑。本已心情起伏、全身無力的我們,面對這樣的舞臺能做什么?四面楚歌。
還有,雖然傳說中曾經有無期徒刑犯通過這個考驗,但只是傳說。確定的是,從我入獄至今這一年來,還沒有人成功過。
這天,守衛突然通知我,下午兩點,輪到我上場了。再過兩個小時,我就要去面對群眾了。我一點兒都不怕,知道自己該說什么。經過整整一年的思考,我相信自己已經為這個找到了答案。
他們打開牢房鐵門,帶我穿過整個監獄,爬兩級階梯,進入一間莊嚴的大廳,然后站上露臺。我身后的門被鎖上,我一個人面對著黑壓壓的人群,連眼睛都睜不開,光太強了。罵聲四起:喔,紳士出場了!你說話啊,無辜的受害者!快逗我們笑,說點兒笑話來聽。你家有老母在等你,對不對?你想死你的小孩兒了,對吧……
我心里已盤算好了,它說不定是唯一能救我脫困的妙計。我無動于衷,無所謂,既不要求他們安靜,也不做任何表示。
很快我就欣慰地發現,我的舉動讓他們不知所措。顯然在我之前站在露臺上的牢友都用了另一套策略,或許大吼大叫,或許用軟話請求下面安靜,結果都不討好。
我還是不說、不動,像尊雕像。嘈雜聲漸漸平緩下來,偶爾還冒出一兩下噓聲,然后一片靜默。
最后,一個和氣、誠懇的聲音說:“你說話啊,你說,我們聽。”
“我為什么要說話?”我說,“我站在這里是因為輪到我了,如此而已。我并不想感動你們什么。我有罪。我不想再看見我的家人。我不想離開這里。我在這里過得很好。”
臺下交頭接耳。然后有人喊:“別裝了!”
“我過得比你們好。”我說,“我不能說細節,不過我興致一來,便穿過一條沒人知道的秘密通道,可以從我牢房直通某棟美麗別墅的花園,當然不能跟你們說是哪一棟,反正這附近多的是。那里的人都認識我,很照顧我。還有……”
我故意停下不說賣個關子。臺下的人群一臉的迷惘與失望,好像眼睜睜看著手中的獵物跑掉。
“還有一位少女深愛著我。”
“夠了,不要再說了!”有人痛心地大喊。得知我過得那么幸福,想必觸痛了他的傷口。
我整個身體探到露臺外面,做作地顫著聲音喊:“答應我,大慈大悲的先生小姐們!你們又沒有任何損失!求求你們,噓我這個幸福的犯人吧!。
人群中傳出一個惡毒的聲音:“你想得美!才沒那么好的事兒!”說完就鼓起掌來,第二個人跟進,然后十個、百個,全場響起一片如雷掌聲。
我搞定了,這些白癡。我身后的門打開了。“你走吧,”他們說,“你自由了。”
崔文學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