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石佛墜兒

郝樹聲

下午上班后沒多久，王麗帶著一股幽香，飄進了孫秀娟的辦公室。兩個女人照例相互評價各自的衣服。她們兩個不知從哪里學(xué)來的，也許是她們自己總結(jié)出來的理論，說“打扮自己，是為了尊重別人”。

忽然，王麗指著孫秀娟胸前說，秀娟姐，你今天怎么沒有戴你那名貴的項鏈?

孫秀娟一驚，也意識到項鏈忘了戴了。臉白了一陣子說，真的，我中午在家洗臉時，把項鏈摘了下來，怎么給忘記了?

王麗走后孫秀娟一直心緒不寧，苦苦地回憶著項鏈放在了什么地方。她依稀記得，仿佛自己在洗臉時，把項鏈摘下來，掛在了毛巾架邊的小鉤子上。奇怪的是，洗完臉，應(yīng)當趕緊戴上的，怎么沒有戴?想一想，又似乎不在那個地方，反正不會放在梳妝臺上，是不是午睡時，放在了枕頭下面?又覺得不像，因為孫秀娟自從有了這條項鏈，歷來睡覺時，把它放在了枕頭下面，即使夜里醒來，也要伸手摸出來，看看暗中的輝光。今天怎么給忘了?起床后，小彤這妮子沒有等自己喊，已經(jīng)上學(xué)走了。自己心情一放松，就趕忙來上班，要不是王麗提醒，還真的沒有意識到?jīng)]戴項鏈。就好像當年戴的第一只手表，時間久了，戴與不戴，都感覺影影綽綽地戴著一樣。

時鐘指向下午四點的時候，孫秀娟再也坐不住了，連跟科長的招呼都沒有打，騎上電動車奔回了家里翻箱倒柜。該找的地方找遍了，也沒有見到那條項鏈的蹤影。孫秀娟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像癱了一樣。

這條項鏈的確太名貴了。那是丈夫項明春的好友、在南方經(jīng)商的大款趙哲送給她的。

北京奧運會時，趙哲帶著他的夫人到賽場看了幾場比賽。興奮之余，沒有回深圳，而是直奔了故鄉(xiāng)。熱熱鬧鬧地受到了縣里主要領(lǐng)導(dǎo)的招待后，又特約項明春夫婦一聚。

散席的時候，趙哲掏出了一些東西對項明春夫婦說：明春兄弟，我這次回來，沒有給你們帶什么禮物。我送你一塊我自己設(shè)計的、特制的手表，上面鑲有偉人像，帶上它能保佑你仕途順暢。我夫人給弟妹帶了兩瓶法國香水，我倆又在天壇公園“紅橋天雅古玩城”選了一條項鏈，東西不多，不成敬意啊!

身為縣長助理的項明春說，你這個老兄，心眼真細，回來一聚，什么都有了，還送什么禮物?

趙哲說，你不要推辭，我又不找你辦什么事，算不得行賄!

項明春說，這么說，我是受之有愧，卻之不恭了。于是，打開了趙哲夫婦送的禮品。那塊手表，的確有特殊意味，特制的精品，在市場上是買不到的。最讓孫秀娟激動的是，打開了那個包裝精美的項鏈盒，有一種耀眼的感覺。項鏈上的珠子，是用緬玉、滇玉、獨山玉間隔串成的，紅黃墨綠相間，溫溫潤潤，在宴會廳的吊燈下，折射出柔和的光輝。最令人驚奇的是，項鏈的吊墜兒上，是用一朵金蓮花鑲了一顆綠寶石，里邊隱隱約約有一尊佛的影子，寶石放出的輝光，就好像佛光照耀。

項明春看了看禮品盒內(nèi)的收藏證，不禁嚇了一跳，上邊有制作者親筆花里胡梢的簽名，價格標的是：$19998.00，這是美元的標志。項明春心里估算了一下，大約值十五六萬元人民幣，這么昂貴，堅辭不受。趙哲淡然一笑說：明春，你怎么這么見外?這算不了什么，我送出去的東西，比這個昂貴的多得數(shù)不清了。你要是不收，我出門扔在臭水溝里就是了。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不收也得收下。

回到家里，孫秀娟忍不住拿給女兒小彤看。小彤也很喜歡，說這條項鏈，比我們班上有個同學(xué)的媽媽，是個做生意的老板娘，脖子里掛的那條整天炫耀的翡翠項鏈，要好看多了。母女二人的觀點大體一致，卻在價格上引起了爭議。孫秀娟說，你看這收藏證上寫的，價值二十萬!小彤撇撇嘴說，你就信這一套!這上面的價格都是虛的，實際上，買主出不了那么多，頂多打四折就足到天上了!

不管小彤如何貶低項鏈的價格，在孫秀娟心里，它的價值是無法估量的。這樣的寶貝不見了，你說孫秀娟糟心不糟心?豈止是項鏈丟了，是孫秀娟的魂丟了!

晚飯的時候，項明春破例回來了，孫秀娟不敢對項明春說項鏈丟了，腦子里晃動著那個閃閃發(fā)光的寶石佛墜兒的影子，做飯時，炒菜忘了用鹽，放的是堿面。

孫秀娟失神地坐在項明春對面，看著丈夫吃飯。項明春抄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不對味，“噴”地吐了出來。皺著眉頭說：咋是這個味兒?又問，小彤怎么沒有回來?

孫秀娟一愣神，才想起小彤到現(xiàn)在沒有回來。急忙對丈夫說，應(yīng)該回來了，我到大門口接她一下。

孫秀娟出來，到了小區(qū)的大門口，問守門的保安，你們看見上學(xué)的孩子回來沒有?保安說，都回來了。哎，對了，嫂子，你家小彤走到了大門口，忽然轉(zhuǎn)身出去了。

孫秀娟覺得奇怪，是不是這孩子又有什么事情，回學(xué)校去了?遂決定到學(xué)校里找找。

孫秀娟趕到學(xué)校，看大門的老劉說，學(xué)校里沒有一個孩子，全都回家去了。這孩子，究竟到哪里去了?孫秀娟頓時急得嗓子冒煙，掏出手機給項明春打電話，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明春，你快來!項鏈丟了，孩子也丟了!”

項明春一聽：“什么也丟了?你在哪里?”

“小彤不見了，我在學(xué)校大門口。”

等項明春趕到學(xué)校時，孫秀娟依然懵懵懂懂地小聲啜泣。見到項明春就說，明春，趕緊報警吧。

項明春不耐煩地說，報什么警，丟了找找就是了。

兩個人草草地分析了一下，這孩子沒有多久還在家屬院小區(qū)的大門外，一定不會跑得太遠，說不定是到哪個網(wǎng)吧里上網(wǎng)去了。孫秀娟搖搖頭說，不會，不會，這孩子從來沒有這個毛病。

項明春說，現(xiàn)在的孩子，都成了妖怪了，她以前不會，慢慢地不就會了?

于是，兩個人順著大街，一家一家地尋網(wǎng)吧，說來也怪，雖說是吃晚飯時間，各家網(wǎng)吧里竟然座無虛席，盡是半大男女孩子在里邊瘋玩。

縣城里，畢竟沒有那么多網(wǎng)吧，到了凌晨，當項明春和孫秀娟跑得筋疲力盡的時候，二十幾家網(wǎng)吧跑了個遍，也沒有見到小彤的影子。

孫秀娟早已忘了那條項鏈，扯著項明春的胳膊，近乎絕望地不停地哭，把項明春也哭得心里酸酸的。

項明春忽然心中一亮說，嗨!不用在大街上找了，說不定孩子已經(jīng)回家了。

兩個人滿懷希望，急急忙忙趕到小區(qū)，遠遠看見自己家里并沒有亮燈光。問問看大門的小伙子，小伙子說，沒有見到小彤回來。項明春又向劉集小彤的姥姥家打電話，得到的消息也是沒有去。

孫秀娟說，明春，要不然，我倆去趙半仙那里算算卦吧，興許還有希望。

項明春責(zé)怪她說，你總是神神道道的，算什么卦?再下工夫找找。

正當兩個人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吵吵嚷嚷的時候，小區(qū)門外的大水泥管子里，小彤萎萎縮縮地鉆了出來，哭著喊，媽，我在這里!

孫秀娟見到孩子凍得哆哆嗦嗦的，無比心疼，跑過去緊緊摟抱著小彤說，這孩子，天這么冷，你咋藏在這種地方!兩口子簇擁著小彤回到了家里。

關(guān)上門后，小彤緊貼著門不向里邊走，孫秀娟生氣地說，你這孩子怎么啦，還嫌沒有折騰夠你爸俺倆?

小彤說，媽，你打我吧，我把你的項鏈弄丟了!

孫秀娟這才明白了小彤為什么不敢進家。在小彤斷斷續(xù)續(xù)地述說中，兩口子知道了，中午時，孫秀娟正在洗臉，忽然聽到廚房里一聲鈍響，急忙出來看，小彤進了洗臉間，見到了那條項鏈，順手拿了出去。下午，她在放學(xué)以后，專門跑到縣城里那家大的珠寶玉器店，讓人家?guī)椭拦纼r。果然，那個戴金絲眼鏡的老爺爺說，這個項鏈價值不菲，大約要值十來萬元。小彤想回來告訴媽媽，你可有驕傲的資本了。沒有想到，走到小區(qū)門口時，忽然發(fā)現(xiàn)項鏈不見了，折返身怎么也找不到，怕回來挨打，就躲藏在了那個水泥管子里。

孫秀娟嘆口氣說：咋會舍得打你!丟了就算了，你只要回來，啥都有了!

夫婦二人終于躺在了被窩里，孫秀娟不由得又想起了那條項鏈，萬分遺憾地對項明春說：可惜了那件寶貝了。

項明春拍拍孫秀娟說：別想它了。與孩子相比，那條項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