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莊經適房遭棄購內幕

周范才

“雞肋。”自稱肚里沒有多少墨水的陳輝(化名),在形容石家莊今年推出的兩個經濟適用房小區時,用了這個在他眼里看起來很有文化的詞匯。

幾個月前還慶幸能排上號的他,如今發現挑中的經濟適用房既不“經濟”,也不“適用”。

自上世紀末從原石家莊某機械廠下崗后,陳輝一家三口就在石家莊市長安區的一條偏僻街道上開了一家十多平米的小吃店。拖妻攜子的陳輝,夢想著能在石家莊擁有一套樓房。

然而在幸運地排到號后,選擇購買還是放棄,卻成了陳輝們近幾個月來的心病。

上訪

8月3日晚,被業主們尊為老大哥的文武(化名)非常忙碌。他再一次通過QQ群和電話確認,通知大家于第二天早上7:

30準時趕到河北省信訪局門口,“表達我們的意見?！?/p>

這已經不是業主們第一次上訪了。

早在6月15日,石家莊經濟適用房小區安苑一期、南嶺一期的400多名“準業主”,自發聚集到市政府門口“反映情況”,并以聯署“棄購信”相威脅,石家莊市政府副秘書長董玉輝協調該市房管、物價等部門進行了回復。

半個月后,認為回復內容不可信的“準業主”,轉戰河北省政府,這一次聚集的人數有600余名。

這之后,依然對答復結果不滿的業主們,又兩次在河北省政府、石家莊市政府門口聚集,要求解答疑問。

“一去就是一上午,在太陽底下暴曬了三次,被大雨淋了一次?！蔽奈涓嬖V《瞭望東方周刊》。

省市政府門口出現的一次次的群眾大規模聚集,也讓石家莊有關部門非常緊張。有關群體事件應急機制迅即啟動,市政府把任務分解到各區、街道辦、居委會,要求堅決做好相關業主的解釋工作。

當地派出所、居委會的人已經找文武談過多次。“都是勸我不要鬧了,好話都說盡了?！蔽奈湔f。

此外,更讓業主們意外的是,數次上訪后,石家莊有關部門開始要求他們主動棄購經適房。對此,石家莊市住房保障和房產管理局副局長肖香寶忍不住對本刊記者感嘆,一項原本惠民的政策為何會遭遇諸多尷尬?

棄購

“準業主”數次請愿的主要訴求是認為申購的經適房定價偏高,并對經適房有限產權抱有疑慮。

陳輝申購的經濟適用房在安苑小區二期,地處石家莊市南二環外,原計劃于9月30日交房。“均價2680元/平方米?！标愝x表示,這一價格已經和附近的商品房價格相差無幾。

在南二環外更遠的南嶺小區,是石家莊市另一計劃于今年內交房的經濟適用房小區,其均價為2370元/平方米。

據當地業主的調查數據以及本刊記者走訪發現,距離安苑小區僅300米的麗日青城商品房小區,價格從3200元/平方米到3700元/平方米不等?！熬筒顜装僭?而且我們團購的價格還能更低。”陳輝稱,在南二環和翟營大街交叉口的某商品房小區,最初他們可以拿到2600元/平方米的團購價。

有關經濟適用房有限產權的疑問,是業主們詬病的另一原由。購房合同明文規定,業主在購房后只能享有有限產權,不能出租或上市交易。

“據說只能拿到70%的產權。”陳輝稱,據此推算,如果根據有關規定繳清土地出讓金等費用拿到完全產權后,房價就和商品房不相上下,“‘經濟在哪呢?”

正是出于上述考慮,石家莊今年度推出的兩個經濟適用房小區面臨棄購窘境。

石家莊市審計局提供的資料顯示,安苑小區二期除廉租房外,可銷售的戶數為2389套,但僅有1070戶報名申購,等到排號選房時又有幾百戶退出,“實際銷售699套,只接近四分之一?！?/p>

南嶺小區可供銷售的戶數為799套,但據稱排號到1300多位的業主也輪上了選房。“這說明中間有上百戶放棄?！蹦蠋X小區的業主沈建國(化名)稱。

除此之外,讓業主們選擇放棄的理由還有更多,比如對戶型結構、樓間距、配套設施、交通等等問題的不滿。

就在今年6月選房日當天,河北省電視臺曾對南嶺小區不合理的戶型設計曝光。沈建國說,根據有關規定居民住宅單元門過道不得小于1.2米,可是南嶺小區一般只有1.1米,有的甚至才1米寬,“將來家具怎么搬進去?再說這符合消防要求嗎?”

雅清苑

業主們滿懷信心堅持上訪還有兩個理由。

一個是和前兩年的經濟適用房小區雅清苑的比較。雅清苑地處二環以內,和安苑小區同時立項,不過交房時間為2006年8月31日。

“雅清苑多層的均價為1550元/平方米,小高層也只有1850元/平方米?！蔽奈湔f,僅僅相隔3年,價格卻相差近千元之多。

與安苑小區、南嶺小區孤懸郊外不同,地處南二環內的雅清苑是公認的黃金地帶,周邊配套設施相當齊全,銀行、超市、醫院、學校俱全,“里邊是占地270畝的東環公園,附近還是好幾路公交車的起點站?！?/p>

除此之外,更大的不同在于雅清苑沒有公開發售。據坊間人士透露,該小區很大程度上是石家莊市有關政府部門的“公務員小區”。

“每天早上7點多,都有班車準時從雅清苑出發開往市委、市政府。”知情人士透露,雅清苑大戶型眾多,有的甚至達180多平方米,遠遠超出“經濟適用房單套建筑面積控制在60平方米左右”的國家規定。

一個可以佐證的依據是,本刊記者得到的一份雅清苑的買賣合同,分明是“經濟適用房買賣合同”,其中明文標注該地塊土地“以劃撥方式取得”,“建設經濟適用住房”。

在本刊記者向石家莊市住房保障和房產管理局副局長肖香寶求證時,他稱自己2007年才上任,“對雅清苑的事情不清楚?！?/p>

此外,該合同中還有一個讓業主深感疑惑的細節。合同文本的最后一頁清楚地寫著“2006年7月13日簽于市委二樓會議室”?！敖涍m房的合同怎么是在市委大樓里簽訂的?”這也讓很多業主據此認為,雅清苑是政府公務員擠對了國家的經適房政策。

這讓業主們很是憤懣。此外,安苑小區一期在購房時經過業主的抗議最終降價,也讓二期業主們繼續請愿有了信心。

據文武介紹,和雅清苑同時立項的安苑小區一期,于2007年12月31日交房,同樣出于對該小區定價過高的不滿,經過業主們的抗議,最終石家莊市政府有關部門以“讓利于民”的理由,每平方米降價240元,以均價2088元/平米銷售。

“當初的降價并不是迫于業主的壓力。”肖香寶對本刊記者表示,主要是發現原本不應該計入成本的中學和配套的電力設施也算到成本里去了。

審計報告

7月3日,在業主們兩次聚集請愿后,石家莊市政府辦公會議就經濟適用房的問題召集有關職能部門商討對策。

也就是在這次會議后,石家莊市審計局專門成立了一個8人審計小組,7月6日～12日進行了審計。石家莊市審計局駐建設口特派辦主任張西波向本刊記者介紹,這是市審計局第一次介入經濟適用房開發成本的審計工作。

3天后,石家莊市副市長王大虎在接見第三次集體請愿的業主時,把該份審計報告提供給了業主代表。

“這是呈遞給市政府的報告,涉及很多的商業機密,市領導都沒看就給大家了,就是希望能平息大家的疑問。”張西波說。

但事與愿違,在拿到這份厚達30余頁的報告后,業主們反映冷淡。文武稱:“經過大家的共同分析和研究,我們認為這份審計報告荒唐可笑。”

審計報告認為開發商提出的開發成本是可信的,沒有發現虛報成本的跡象。但陳輝稱,報告中羅列的某些費用實際上并沒有發生,“報告中講遷墳費60萬元,有這回事么?”

對此,張西波稱因為審計報告非常專業,業主可能對報告內容有誤讀,“價格高還是不高,這是房管和物價部門的事,審計局只是對開發商的開發成本進行核算,是不是真實可信。”

安苑小區二期的開發商是石家莊市安居房地產開發有限責任公司,隸屬于石家莊市房管局。

在該審計報告的第26頁,這份由石家莊市審計局出具的報告,竟赫然寫著“本公司”,后經過涂改,“本公司”改成了“開發公司”。這讓業主們認為,該審計報告是開發商提供給審計局的,“估計就是審計局拿到報告后改了下署名。”

針對這一疑問,張西波解釋,“這是筆誤,很正常的筆誤”,“因為急著向市政府匯報,審計的6天時間內每天都加班到凌晨2點”。

張西波介紹,為了確保真實性,石家莊市審計局在7月21日、22日邀請了河北省審計局兩位處長,進行了復核審計。

相反,審計報告得出結論,因為銷售情況不理想等因素的影響,“部分價款未計入成本”,否則開發成本可能更高。審計報告稱,這些項目“均由開發企業自行負擔,若計入成本的話,以上合計安苑小區二期將增加136.65元/平方米”。

肖香寶也明確指出,考慮到近兩年通脹的影響,建筑安裝成本有了大幅度的增加,目前這個價格是合理的,“既然合理也就沒有降價的可能”。他認為,業主們不能把安苑小區二期的均價和一期、尤其是和雅清苑比較,“從2006年開始全國房價都在漲?！?/p>

矛盾

事實上,對廣大業主而言,此次經濟適用房的申購從一開始就充滿了矛盾。不少業主向本刊記者坦承,他們用于銀行貸款而開具的收入證明都是假的。據了解,當地個人收入必須達到每月還款額的最低兩倍以上,才可能順利申請到銀行貸款。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業主告訴本刊記者,已經貸款成功的她月供800元,而事實上她并沒有工作。

“我的收入證明是找人隨便開的。”該女士介紹,有業主月供高達上千元,根據銀行的貸款規定,這說明他月收入至少有兩三千元,“要真有這么高的工資,還用得著買經濟適用房嗎?”

“這是明顯的矛盾。”張西波介紹,在參加市政府的辦公會議時,很多人就對此討論熱烈。

肖香寶也認為,國家在推行經濟適用房政策時,對于什么人可以申請經適房缺乏有效的監管機制,才導致“開寶馬車住經適房”的現象在全國各地層出不窮。

據了解,近年來,石家莊通過建設經濟適用房、廉租房和提供住房補貼等多種方式,解決了大部分人的住房問題,人均住房面積由過去的5平方米,提高到了28平方米。

但對于是否繼續推進經濟適用房的建設,肖香寶認為:“既然大家這么不滿,那以后是不是就不建了?上千業主選擇棄購經濟適用房,說明國家這一惠民政策有值得商榷的地方?！?/p>

陳輝也透露,就在7月底居委會和街道辦的人找到他,問他對經濟適用房是否滿意,“意思是滿意就叫我不要鬧了,不滿意就讓我棄購?！?/p>

這讓陳輝猶豫起來,尤其是政府聲稱今后不再建設經濟適用房的說法,讓他擔心“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

更多符合經濟適用房申購條件的石家莊市民,也在關注遭遇棄購的房子的命運:是變成商品房銷售,還是改成廉租房?對此,肖香寶表示都有可能。他說,“市政府正在研究,還沒有具體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