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兒子丟在了7歲那年

沖沖媽

你在的時候,我一只手寵著,另一只手管著;你不在了,我就把你嵌進我的思念里。我想讓人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這樣一個孩子,來過、愛過、看過,感受過,存在過。寶貝,我把你丟在了7歲那年那天是冬至,天突然變冷了。凌晨,我在咱家15層的公寓里被一陣陣巨大的呼嘯聲驚醒。是地震了嗎?我心中不禁暗暗歡喜:讓老天把我也帶走吧,你還沒走遠,我或許還能追得上。可那只是狂風在呼嘯。我只能按照原計劃,去送你。6點20分,我和爸爸捧著你的照片出了門。照片是你上小學第一天拍的。那天你穿上黃色的校服,背著米奇書包,敦敦實實地站在那里,對我說:“媽媽,給我照張相吧!”這一張,是你斜靠在高架床的木梯上照的。照片里,你微微歪著腦袋,眉梢上揚,嘴角微翹,一副受了表揚后又得意又害羞的神情。過去每次看到你這副神情,我都忍不住要大笑著去親你,可是今后呢?我和爸爸一路輕輕呼喚著你的名字來到樓下,很多叔叔阿姨已經先到了,一列車隊沿著二環路駛往天壇醫院。我知道你在等我,你可愛的身影、燦爛的笑容、天真的話語總是和我最后看見你時的模樣疊映在一起,殘酷而真切:你渾身插滿了管子,嘴里含著的呼吸機仍在一下一下地給你肺里打氣,長睫毛下的眼睛還沒有完全合上,但是那雙黑亮的眸子已完全沒了神采,眼角邊,有一道長長的淚痕。寶貝,媽媽不接受你這樣離去。從12月5日你被確診為髓母細胞瘤,我和爸爸想方設法用最快的速度把你送進最好的醫院。在醫院你的情況稍好了一些,不再嘔吐、昏睡。你仍然堅強—一個7歲的孩子,頭疼到把牙咬得“咯咯”響,卻從不哭鬧抱怨,我卻在你看不見時痛哭。你總是用你的笑容和言語撫慰我,讓我和你在一起時的最后幾天,感受到的仍是純粹的快樂和幸福。12月17日凌晨4點,你永遠地走了,不管我怎樣求你留下,不管大夫怎樣努力搶救。我踉踉蹌蹌地沖進隔離病房,跌倒在你的病床邊。爸爸流著淚去按壓你的心臟,姑姑哭著去焐你的手。我哭不出來,我不相信。我上上下下地撫摸你,你渾身那么涼;我大聲呼喚你,你毫無反應。我小心地撕下那兩條長長的、從你嘴上交叉而過固定呼吸機的膠布,輕輕取出呼吸機,一股血水從你嘴里涌出。我貪婪地看著你,親吻你的眼睛、你的臉頰、你的鼻子;我用各種聲調呼喚你:求求你,回來,別離開媽媽;有幾次我似乎感到你的腿在動,急忙去看,卻發現那不過是我自己在發抖。我抱你在懷里,堅決地跟爸爸說:我要帶兒子回家。醫院不許陪床,每天晚上我離開的時候,你都會紅了眼圈對媽媽說:“把小老鼠給我吧,媽媽你明天6點就要來哦。”現在我帶你回家,讓你躺在自己的床上,我在你身邊陪你。可是爸爸說這違法。我不明白,你是我的兒子,你從無到有,是我看著、抱著、親著一路走來,為什么我不可以帶你回家?爸爸哽咽著說,你只能去你該去的地方。他展開推車上的一個黃色塑料口袋,我的呼吸驟然停頓:那是一個裹尸袋!不,你是我活蹦亂跳、懂事又淘氣的兒子!不要把你送進那個又黑又冷的地方,你會害怕啊!我終于放聲痛哭了。7年,我的一段,你的一生2000年的秋天,在我的記憶里一片陽光。你悄悄地來了,除了每天中午食欲不好,沒有讓我感到任何不適。但是我們還沒做好準備。我想繼續求學,爸爸擔心條件不好對不起你。在矛盾中,我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個小寶寶,白白胖胖,咧著沒牙的小嘴沖我笑。醒來后我想,有個兒子挺好,于是留下了你。你出生長到3個月,活脫脫就是我夢中看到的那個小胖孩兒,我們真有緣分。你一點一點長大,給全家帶來無數歡樂。夜深人靜的時候,看著你酣睡的模樣,我心里充盈著幸福和滿足。有你,真好!我常常情不自禁地反復念叨。寶貝對不起,我是世界上最愚蠢的媽媽!你從小聰明伶俐,做任何事都虎虎有生氣,誰都說你將來肯定比爸媽有出息。可是上小學后,你經常因為動作慢、寫字慢而寫作業到很晚,我為此幾乎天天批評你;你怎么也學不會跳繩,記憶力越來越差,一篇課文背好多遍才能背下來??可是我只會讓你更努力,卻沒想到你生病了,那個該死的腫瘤壓迫小腦和腦干,導致你共濟失調、記憶力下降。醫院里,你鄰床住著一個比你小半歲的男孩,他沒有任何癥狀—不頭疼也不嘔吐,他媽媽說孩子上學跟不上,就想到是不是有病。那一刻,我真恨我自己!寶貝對不起,我是世界上最狠心的媽媽!你從去年3月就開始說頭疼,幾乎每周都有一天放學回來說頭疼,往往晚飯也不吃就睡了。我卻沒有特別重視,我從小就經常頭疼,以為你是遺傳了我的毛病而已,第二天,我還要你補上頭一天的作業。9月以后,你總是沒胃口吃早飯,我還逼你去上學,你要我騎自行車送你,我還批評你太嬌氣。有時你放學回來說難受,我從不松口說可以不寫作業就休息。而你,在身體這么難受的情況下還是努力學習,甚至要求我凌晨1點就叫你起床,你說要好好學習,30歲就當總統。寶貝,這一年來,你受了多少罪啊!除了病痛,還要拼命學習討好媽媽!你那樣決絕地離去,是因為我不配做你的媽媽嗎?我希望老天懲罰我,讓我也得和你一樣的病吧,讓我也感受和你一樣的痛苦吧!7年,不過是我生命中的一段,卻是你的一生。你過早地離去,還沒有來得及去照亮更多人的生命,沒有來得及在這個世界上留下自己的聲音。寶貝,有一天我們走了,誰來想念你呢?永遠的彼得·潘,永遠的你有時候我想,其實我就是那個愛做夢、愛幻想、盼著長大做媽媽的小姑娘溫迪;而你,就是那個永遠也長不大的、會飛的彼得·潘。有一天晚上你來到我的房間,帶著我飛到了永無鄉。永無鄉滿足了我所有的幻想和夢想。我和你一起看美人魚、一起和胡克船長周旋、一起照顧那些走丟的男孩,扮演你們的爸爸媽媽??是的,這就是我和你的生活。有時候我是你媽媽,照顧你、寵愛你、管教你;有時候你是我的伙伴,我做飯,你幫我擇豆角、打雞蛋。我們一起學習包包子,捏出各種形狀古怪的面團還樂不可支,等我終于學會包出真正的包子,你卻告訴我還是那些奇形怪狀的面團好吃;有時候你又像我的守護人,聽到爸爸開空調就趕快跑來給我蓋被子,說“一開空調媽媽就關節疼”;有時候你還是我的老師,教給我關于恐龍和石頭的知識。你很抗拒去幼兒園,有一次,爺爺問你:“沖沖,你喜歡上幼兒園嗎?”你說:“不喜歡。”接著馬上叮囑爺爺:“你可千萬別告訴我媽媽啊,不然她該傷心了。”那時你才兩歲多。有一次,爸爸媽媽拌嘴,媽媽賭氣去房間里看書。爸爸為了示好,叫媽媽去廚房看什么東西,媽媽假裝聽不見。在一邊玩耍的你見媽媽不理爸爸,就丟下手里的玩具,一邊說:“爸爸,是什么好東西呀?”一邊跑進廚房。后來我問你為什么去廚房,你說:“沒人理爸爸,爸爸多沒面子呀!”大家都說你聰明伶俐,將來肯定有大出息!因為媽媽熱衷于搜集、講述美國總統大選的新聞,你也對“國家政府”產生了興趣。不過,媽媽是Obama的忠實擁躉,你卻愛上了McCain。你的理由是:“我喜歡這個老爺爺,他長得像我爺爺!”Obama當選后,你無限同情地說:“那個老爺爺多可憐呀,他現在肯定特別傷心!”但是,當媽媽對你說:“Obama小時候,他媽媽每天早上5點就叫他起床學習,現在他就當上總統了。”你又有些神往的樣子。晚上臨睡前,你問:“媽媽,Obama現在多少歲?”媽媽說:“40多。”你用非常堅定的口氣說:“媽媽,明天你1點就叫我起來,我學到7點再去上學,30歲就當總統!”你還有過其他的想法:畫家、作家、造航空母艦的??你給了媽媽好多承諾:媽媽,我長大要給你買1000輛汽車;媽媽,等我長大發明好多機器,幫你做家務;媽媽,我長大發明一種自己會動的馬路,你就不用每天都騎自行車上班了??言猶在耳,往事歷歷在目!兒子,如果你還在,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