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形

那年我剛從學校分到富州城一個部門工作，常常聽一哥兒們談起優秀護士秦一琳的微笑，他曾去住過一周的醫院，出來后一直忘不了她的微笑。周末那哥兒們便邀約起我們幾個單身漢到醫院住院部閑逛，目的就是去看看秦一琳那張笑臉。

我們看到那苗條的身影在過道與病房間穿梭著，我們也在過道上躑躅著，她每次見了我們都露出淡淡的微笑，略帶矜持，潔白的口罩邊閃出一絲腮紅，那笑意幾乎都是從眼睛里流淌而出的。那哥兒們說不戴口罩時那張笑臉更加迷人。我們就十分盼望看到她摘掉口罩后的笑臉。我們一直等到她下班想看她不戴口罩的笑臉，但那天她又幫別人代班，繼續戴著口罩工作，我們只好留下遺憾離開了醫院。

我開始注意起她來。其實她長相一般，卻很討人喜歡，因為她對每個人都在微笑。她能用微笑讓煩躁的病人安靜下來，配合醫生治療，病人很快康復，對她都十分感激。據說有個病人曾對她破口大罵，還動手打她，她流著淚，卻仍然面帶微笑，病人家屬十分尷尬也十分感動，一個勁兒向她道歉，她只是微笑著說了一句：“這是我應該做的!”

秦一琳年年被評為優秀護士，她工作的第三年就采摘了全市“服務明星”的桂冠。我簡直有些崇拜她了，那張若隱若現的笑臉常常在腦際閃爍。

一次在醫院旁邊的斜坡上，我遠遠地看見她騎著自行車下來了，我有意等在路邊，想看看那張真實而全面的臉。她慢慢地近了，卻突然摔倒在我身旁，她被摔得呲牙咧嘴眼淚直淌，但那張臉居然還是微笑狀。我手足無措間還是伸出一只手扶了一下她，自己反而顯得十分尷尬。她扶起自行車，一瘸一拐地走了，再回頭看我的時候她仍在微笑。

“天使!”我心里一聲驚呼!護士在學校進行了專門的微笑訓練，但一般出來接觸總是痛苦著的病人后，不出半年，那訓練有素的天使般的微笑也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一般都是見慣不驚的木著的臉，伴之以極不耐煩的呵斥聲。而她那始終不渝的微笑，好像是進入了骨髓，依附在了靈魂之上一樣。

后來秦一琳被提拔為內科護士長，多半也是因了那微笑。

再后來我聽到了關于她的一些風言風語，說她給某醫生搞在了一起，還和某領導有暖昧關系。對于一個小有名氣的女人有些傳言似乎已經很正常了，我也是一笑了之。有一天我在縣婦聯門口碰見了她，她主動招呼了我，自然也是一臉的微笑。這次我盯著她的臉看了一瞬，發現那臉有些偏短，兩個嘴角窩分別被半邊弧線拴了，圈出一彎笑意。只是那臉蛋上若隱若現著幾塊紫癜，好像是受了擦傷。她顯得有些尷尬，別過臉往樓上去了。

我著實有些好奇，便找到接待了秦一琳的婦聯主席問問情況。情況有些出人意料。她臉上的紫癜是她丈夫留下的，她已經到過婦聯幾次了，她要求娘家人幫她維權。她丈夫也是被她的微笑吸引愛上她的，但后來丈夫發現她對每一個男人都微笑，拋媚眼，心里便不舒服。特別那些傳言再出，丈夫忍無可忍，便發生口角，繼而大打出手，且循環往復，不可收拾。婦聯主席嘆口氣，協調了兩次，效果不佳l據調查，她和那些個傳言中的男人都沒有出格之處。

我心里怪怪的，本以為擁有天使般微笑的她應該有天使般幸福美滿的生活，卻不知她的日子過得如此尷尬。平心而論，她的微笑的確有些誘人聯想，一些男人有所回應有所企圖似乎在情理之中，然而微笑本身沒有錯啊!

據悉醫院因為傳言太多，不得不劃掉了提拔秦一琳為院護理部部長的議題。又聞，她男人已經正式向她提出了離婚。

在一個朋友父親的葬禮上，我意外地碰見了她并彼此打了招呼。她顯得十分憔悴，但微笑依然。在大家都木著臉甚至流著淚與亡者的告別儀式上，我發現她仍在微笑，我便有些不自在了，用異樣的目光盯著她好一會兒。她也許發現了我的異樣，慢慢走到我身邊，輕輕對我說：“我知道你啥意思!實在對不起，我的嘴形只有微笑，哭不成樣子!”然后很無奈地微笑著慢慢走開去。

我一陣驚愕!原來全是微笑惹的禍，那嘴形給了她榮譽也給她帶來災難……

過了三個月左右，我碰見她時又讓我大吃一驚，她的臉上沒了微笑，卻是一臉的嚴肅……

這次她沒向我做任何解釋，我也只好通過其他渠道了解這種不可思議的變化，據說她痛下決心去做了整容手術，達到了不會微笑的目的。

這之后，很少有人再提起她，她對病人也失去了親和力，我也覺得她再沒了吸引人的地方。各種先進啊獎勵啊之類的名單中自然也找不到她的名字了。

不久，她卻被正式任命為院護理部部長1年余，又提拔為副院長!她不再像以前那么穿梭忙碌了，卻整天苦著臉，幾乎看不到笑容……

(插圖于秀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