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癡

很少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誰，都叫他大癡。大癡約四十歲，大癡擁有一副很少有人能忘記的長相：矮個、小頭、小耳濃縮貼在毛發(fā)下，本已很小的兩只眼睛還分一大一小，均翻白，無光澤，眼瞼卻厚，且紅得嚇人。嘴歪，唇薄，舌苔微露。這副尊容自然就很是讓人悲哀。

大癡與老母住在城北水巷子兩間清代修造的平房里，老母靠民政救濟(jì)度日。大癡無固定職業(yè)，喜閑逛于街頭。

大癡唯一能做且做得極有層次的是去喪家守靈。只要一聽到有半串鞭炮聲響或看到有訃告貼出，大癡就很快出現(xiàn)在靈柩前，又是上香，又是燒紙點蠟燭，忙過一陣，便立在靈前守候，見有客人來拜靈，他就替家屬與客人同拜。入夜叉獨自守通宵，叼著煙，隨時點燭燒香續(xù)燈油。喪家主人見大癡忙得井井有條，省去許多煩事，便賞給他煙抽，每頓又盛了一大碗和了小菜的飯給他。大癡從不與其他人一桌吃飯，他總是端了碗倚在靈堂一角細(xì)嚼慢咽，吃著吃著突然一激靈，伸手摸摸腰間，然后咧嘴一笑，便摸出一塊扁扁的兒童玩具式的計算器，點一下開關(guān)，便貼在耳朵上當(dāng)手機用，嘴巴嘰里哇啦直叫，沒人聽得懂他在說什么，有時他說著說著便會表現(xiàn)出很生氣的樣子，甚至把機子關(guān)了塞進(jìn)荷包里，過一會兒又會露出勝利者的微笑摸出那玩具，重復(fù)以上動作，他完全進(jìn)入了自己的極樂世界。如此混得一日三餐，一處往往就是三五天。小城雖不大，卻隔幾日就有人登天，如此這般，大癡就幾乎無歇息之日，且他不取分文，口碑甚佳。

一日，一年輕女子喪夫，大癡仍不約而至。進(jìn)門見那女子十分清麗，頓時便有了記憶，大癡曾在城北五府山上撞見過她與一高挑男子在樹叢中纏繞，大癡再一看停在門板上的死者卻是短小之軀，一時便有些心花怒放起來。見棺前燈油已干，便順手拿起旁邊的青油瓶續(xù)上，不慎把油瓶打碎。那女主人見大癡一進(jìn)門就盯著她看，且顯出些異樣，心里也犯嘀咕，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臉一陣燥熱。這時見油瓶打碎，一時火起，大罵，怪物，快滾，看到你就心煩。大癡的臉便更悲傷了。

那女子便出錢請人守靈，出到150元也無人愿干。最后有一漢子接過160元便開始守夜，夜深人靜時，那守靈漢子便也倚了桌子睡去了。那女主人醒來一看，香燭均已冷卻，便呼天搶地，把那漢子炒了。小城風(fēng)俗，靈前香燭熄滅，預(yù)示著斷了香火，即無后。

次日，女主人只好差人再把大癡請了來。大癡二話沒說，進(jìn)屋就哭喪著臉燒香跪拜。一茬茬客人見大癡那悲哀樣子也就陡增傷感，把個氣氛硬是襯托得烏云密布。

破例大癡向那女子索要了12元錢，那女子悄悄地又塞了一張大鈔給他，大癡卻堅決地又塞了回去。

大癡一直要把死者送到火葬場，并拿出家屬甩給他的香煙到火化工作人員中打點，久之，火化工們見大癡一到，分外熱情快捷，死者家屬更是感動。

從此一直有人主動來找大癡守靈、護(hù)靈。大癡也只有到了靈堂，人似乎才清醒了，出了靈堂就什么也做不好，眾人便贈他一個雅號——喪癡。

守靈遂成大癡職業(yè)。大癡只燒點廉價香煙，跟著主人吃點小菜飯，一般不取分文，但死者若是年輕女子便例外，必須收12塊錢，稱為月月發(fā)財，也是沖沖霉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