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雪草
那天,他正在跟一家公司談判,唇槍舌劍之際,秘書進來說:“林總,家里來電話,已經連續打過三次了,可能有急事,您看是不是回一下?”他皺著眉頭,接過手機,去走廊里回電話。
母親在電話里直哼哼:“兒呀,媽有些不舒服,你快點回來吧!回來晚了就見不到媽了?!辈宦爠t已,一聽之下,心神立刻就亂了,丟下正談的合作事宜,讓司機去機場買了連夜飛回老家的機票,畢竟合作的伙伴可以再尋找新的,而老媽只有一個。
進了家門,他就愣住了,老媽正在沙發上啃蘋果,臉色紅潤,神態安詳,沒有半分不適的樣子。他的臉色一下子黑得像鍋底,硬邦邦地丟下一句話:“媽,您老沒事兒,看看電視,扭扭秧歌,找老姐妹們聊聊天,以后千萬別再開這樣的玩笑了,您不知道您的兒子有多忙嗎?您不知道您的兒子時間金貴?”
老媽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丟掉啃了一半的蘋果,小聲嘟囔:“我想你了,不這樣誑你,你肯回來?”他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說:“等我賺夠了錢,就有時間陪著您老人家了?!?/p>
說著,他拿起小小的行李箱,準備立刻返回公司。母親可能看出了他的意圖,拉著他的手說:“中午我給你做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蛋炒飯,小時候,你像一只小饞貓,一聽說有蛋炒飯,臉上就樂開了花兒?!?/p>
他掙脫了母親的手,說:“媽,我真的還有事兒,必須立刻趕回去,以后再回來吃你做的蛋炒飯?!蹦赣H拉住他的手,就是不松開,她不知道,他早已不再是當年的小饞貓,別說是蛋炒飯,就算是魚翅撈飯也不見得稀罕。他的理想就是賺錢,賺很多很多的錢,然后給母親買一棟大別墅,好讓母親頤養天年。
那天早晨,他終于沒能走出家門,母親死纏硬打,就是不放他走。
他的眉頭糾結得像一只毛毛蟲,僵硬的趴在臉上,滿心滿臉的不樂意,可是又不能對著母親發火,用無限的忍耐,陪著母親去早市買菜,看母親和小販討價還價,為幾毛錢和小販爭得面紅耳赤。陪母親去公園溜早,遇到打招呼的人,母親笑意盈盈地把他推到人前:“這是我兒子,特地從北京回來看我了?!比思艺f一聲老太太您可真有福氣,母親的臉上便寫滿幸福、欣慰和滿足。母親甚至還帶他去看了舊居的街坊和鄰居,用詩人一樣的情懷跟他描述他小時候的那些事情。
不過三天,他的耐心終于被消磨殆盡,他說:“媽,我真的很忙,下次再回來看你?!比缓笸现欣?義無反顧的走了。
半年之后,母親又一次來電話,仍然是上次的腔調,甚至連字都不曾改一個:“兒呀,媽有些不舒服,你快點回來吧!回來晚了就見不到媽了?!北е娫?他忍不住笑出來,老媽又跟他打埋伏,誑他回家,他才不上當呢!
他好脾氣的安慰老媽:“是不是又想您兒子了?我等春節再回家看您老,別著急,很快的!”丟掉電話,他樂了,覺得母親像一個貪玩的小孩子,一次次故伎重演,等把手上這件事情搞定了,再回家看望母親。
可是,僅僅過了兩天,他就收到一個足以讓他的整個世界為之坍塌的消息,母親去世了。
原來母親并沒有騙人,原來母親說自己不行了,是真的,并不是開玩笑,早在半年前就已查出癌癥,為了不影響兒子的工作和生活,所以并沒有告訴他實情。
他又一次連夜返回老家,并未及見母親最后一面,買了大抱的白菊花,站在母親的墓前,小時候的事情歷歷在目,母親教他吃飯,可他老是掉飯粒;教他穿衣,他老是扣錯扣子;教他刷牙,他老是刷得滿臉泡沫,像一只花臉貓;教他做人的道理,他老是當耳邊風,被人欺負了,也是母親保護他,牽著他的手過馬路??墒悄赣H老了,自己在哪里?有幾次陪母親吃飯?有幾次牽著母親的手過馬路?有幾次給母親打電話,主動的噓寒問暖?
總以為會有很多的時間在一起相處,總以為等事業有成了再孝敬父母,總以為一切都來得及。可是如今,子欲養,而親不在,竟是自己親手把自己推至絕地。
他悔得腸子都青了,跪伏母親的墓前,雙淚長流,久久不肯起來。是誰說過,孝順要趁早,否則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