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年尋根路，送養兒子回家有多難？

裘 植

20多年前送養的哥哥歸來了,她極度排斥,哥哥在羞辱中舉起了屠刀。孰料,鮮血喚醒了親情,卻給這個家庭留下了痛苦的烙印……

36年前,3歲的他被迫過繼給貧寒的姑姑收養。因為條件差,他沒能上大學,參加工作不久又遭遇下崗,以至于30多歲仍然成不了家。而此時,他的親生父母身居官場,家境殷實,養母希望他重新回到親生父母身邊,讓他們拉他一把……

孰料,不但親生父母顧慮重重,妹妹更將歸來的哥哥拒之門外,并對他百般排斥和侮辱。激憤之下,他制造了令人震驚的親情悲劇……

送養兒子歸來,

攪亂一家人的心

2009年5月18日,在云南鎮雄縣法庭上,50多歲的劉繼國看看被告席上的兒子,再看看原告席上被斷指的女兒,悲痛欲絕,他暗暗自責:“都是我的孽債啊!”

劉繼國是云南省巧家縣人,1968年2月,21歲的他從部隊復員后,分配到了鎮雄縣農業局工作。由于他為人本分,相貌堂堂,很受副局長高保龍喜歡,并想讓他做上門女婿。劉繼國屬三代單傳,父親雖然不愿意他去倒插門,可為了兒子的前途,只好勉強同意。

1970年2月,妻子高嬌生下了兒子高雷。劉繼國的父親不甘劉家就此斷了香火,要求孩子必須姓劉,并且由劉家撫養。高家人堅決反對。由此,劉高兩家開始了曠日持久的“爭孫大戰”。

1973年6月,高嬌又生下了女兒高婷婷。此時,劉繼國的父親仍然不罷休,鬧得雞犬不寧。高保龍惱怒之余做出狠心的決定:把孩子交給劉家撫養,從此兩家斷絕來往!

然而,劉父年紀大了,并沒有撫養能力,高家人也不放心。恰巧,劉繼國的妹妹劉美惠結婚多年沒有生孩子,一直想收養一個。最終,兩家人經過協商,把高雷過繼給劉美惠做養子。

1973年8月12日,雙方簽訂協議,并做了司法公證。隨后,劉美惠就將3歲的高雷帶回農村撫養,更名為劉春平。

兒子被帶走后,高嬌肝腸寸斷,對劉家人充滿了仇恨。后來,高保龍夫婦和劉繼國的老父親相繼去世……這期間,劉繼國和高嬌想去看望兒子,但均被妹妹攔住,稱要遵守協議。幾次相見不成,劉繼國與妹妹產生了極深的隔閡,后來隨著工作繁忙,加上女兒高婷婷漸漸長大,活潑可愛又嬌氣的她漸漸填補了劉繼國夫婦思兒之心。

轉眼20多年過去了,劉繼國當上了副局長,高嬌也當上了銀行的總會計師。高嬌善于投資、理財,這些年擁有了3個門面的5層樓的獨棟住房,還并購了3個臨街商鋪出租,隨著房產升值,家產早已達到數百萬元。

讓劉繼國夫婦驕傲的是,女兒很爭氣,大學畢業后,考上了公務員,被安排在縣政府工作。后來,又和民警劉軍相戀、結婚。在高嬌的堅持下,劉軍做了上門女婿,一家人生活得和和美美。這時候,他們也逐漸忘記了自己曾經有一個兒子……

1999年12月的一天上午,劉繼國和女兒、女婿外出了,只有高嬌和保姆在家。忽然,兩個不速之客找上門來。一個是高嬌最不愿意看到的小姑子劉美惠,另一位是個近30歲的小伙子。

“嫂子,是我……”劉美惠輕聲叫道,然后推了推身邊的年輕人,說:“平兒,這是你媽媽,快叫呀!”

“是你們?”當看到20多年未見的兒子,高嬌的眼睛濕潤了,她激動地伸出手去想摸摸兒子的臉。可是,一扭頭看到賠著笑臉站在一旁的劉美惠,頓時警覺起來,“當初,不是你們拼命要搶兒子的嗎?我想看兒子你都不讓看,如今你怎么還有臉找上門來。”高嬌看到劉美惠就怒不可遏,吼道,“你給我出去,我不想見你。”

一旁的劉春平被這一幕驚呆了,想說什么,但是嘴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他一把拉住劉美惠的手,說:“媽,我們走吧,我早說不該來……”說著將養母拖走了!

兩人走后,高嬌癱坐在沙發上渾身發抖,她甚至不能理解自己的行為,不是一直牽掛兒子嗎?怎么今天一見面就把他趕走了呢?

當天晚上,高嬌跟丈夫談起白天的事情。劉繼國不禁埋怨她處事太魯莽:“你怎么一見面就趕人走呢?”

可是,該不該認兒子呢?夫妻倆卻有了顧慮—女兒和女婿是否能接受?

高嬌悄悄地跟女兒談起這事,高婷婷的反應非常強烈。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自己是家里獨生女兒的事實,再則,丈夫會怎么想呢?當晚,高婷婷試探性地向丈夫提起此事。劉軍吃驚地叫了起來:“什么,你還有一個哥哥?那你們家根本沒必要招我這個上門女婿啊!你這個哥哥是不是奪家產來了?”

高婷婷將劉軍的態度跟父母一說,劉繼國和高嬌更加覺得,兒子劉春平的出現,不是福音,而是一枚定時炸彈,會把這個原本幸福的家庭炸毀……

或許,身處官場中的人更冷靜、理智一點吧,夫妻倆商量后覺得,這個兒子即使要認,也得等一個合適的時機,現在只能冷處理。

擔心婚姻有變,

妹妹堅決不認哥哥

就在高家猶豫要不要認這個兒子的時候,劉春平卻是一肚子的委屈和悲傷。

由于養父母家條件不好,劉春平只讀了中專,畢業后分配到化工廠工作,不到3年就遭遇下崗。苦悶之下,他終日酗酒、吸煙,非常潦倒。這時,劉美惠打聽到哥哥、嫂子都當官了,家境非常好。因此,她想讓劉春平回到親生父母身邊,希望他們拉孩子一把,這才有了兩人上門認親之舉……

當日,被高嬌趕出家門后,劉春平心如刀割。他想,父母當初把自己送出家門,是因為外公和爺爺的原因,可是,現在兩個老人都過世了,父母為什么還不愿意認自己呢?再怎么說,自己也是他們的親骨肉啊!

后來,劉美惠勸劉春平留在鎮雄,她說:“他們終究是你的父母,等思想拐過彎來,會認你的。你有時間就多上門走走。”

劉春平聽從了養母的話,在汽車客運站附近租了一間民房住下,然后擺起了水果攤。沒事時,他經常去親生父母家附近轉悠。

2001年3月的一天,劉春平了解到只有父母在家時,鼓起勇氣前去敲門。 “你—”高嬌一見到他,內心泛起了種種苦澀,連忙將他讓進屋,并吩咐保姆端茶倒水。

高嬌仔細地打量一番兒子,想說什么,卻突然想到女兒和女婿的話,欲言又止。這時,劉繼國走出來,看了看劉春平,表情十分動容,幾句寒暄后,把妻子叫到房里,商量著什么。

劉春平悄悄走到父母的房門口,聽他們在談論什么。父親的意思是應該認兒子,母親卻很猶豫,她擔心女兒接受不了現實,這個家庭從此再無安寧。其中,高嬌的一句話傷透了劉春平的心:“這么多年他都不來,現在突然回來,是不是沖著和婷婷分家產來了?”

劉春平渾身一顫,一種被徹底遺棄的寒意涌上心頭……

這天,劉春平不顧父母的挽留,扭頭便走。

望著兒子的背影,劉繼國心痛不已,高嬌也是心情復雜……

晚上,高婷婷回家后,發現家里氣氛怪怪的。當她得知白天的事情后,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哥哥,產生了深深的厭惡和敵意。通過私下調查,她了解到劉春平的水果攤因無證經營,很快就被城管取締了。后來,他在建筑工地做起了苦力。或許是太失意,他時常借酒澆愁,醉臥街頭。

高婷婷將這些情況告訴父母,并表示堅決不認他。劉繼國和高嬌內心非常復雜,思索再三,劉繼國托朋友出面,給劉春平送去3000元錢。不想,劉春平拒絕了。劉繼國又在一家公司給他找了份打字員的工作,每月能有800元的工資。這次,劉春平欣然接受。孰料,他打字速度太慢,老板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最后,劉春平主動辭職了。

很快,劉繼國夫婦又給他找了份辦公室文員的工作,然而不到一個月,他又因不勝其職灰溜溜地離開了。劉繼國夫婦雖然對他有些失望,但是仍然努力幫他找工作。不久,他們給劉春平找了一個在銀行當保安的工作,心想這下他一定可以勝任。誰知,兩個月后的一天,劉春平因喝醉酒在值班時睡著了,被銀行辭退。夫婦倆對他徹底失望了,再也沒有給他找新工作……

這天,高婷婷對父母哭訴說,丈夫已經在外面物色房子,準備搬家給劉春平騰地方了;并大罵劉春平居心叵測,搞得她“夫離子散”……

見女兒很排斥劉春平,再加上他的糟糕表現,劉繼國夫婦都覺得,現在還不是認兒子的時候。但令他們意想不到的是,女兒和兒子在大街上發生了沖突!

2003年3月的一天,劉春平找朋友玩的路上偶遇妹妹,他強擠笑臉,主動打招呼:“你好啊,你要去哪里?”

“你到這里來干什么?”妹妹冷冷地質問道。劉春平的心直往下沉,感到全身冷颼颼的,他不明白妹妹為什么會如此冷漠。“你這是說什么話?我為什么不能來這里啊?”劉春平反問道。看到穿得跟乞丐一樣的劉春平竟敢跟自己頂嘴,平時頤指氣使慣了的高婷婷想也不想,就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我警告你,以后不準在這個地方出現。”說完,妹妹狠狠瞪了他一眼,匆匆離去。“你—”捂著生疼的臉,劉春平憤怒不已。

好友聽說劉春平的遭遇后,覺得他妹妹做得太過分,“如果你沒有被送養,你妹妹出嫁后,家中的財產都是你的。她怎么能這樣對你呢?她應該對你好點才對啊!”這話,劉春平深以為然。

后來,劉春平多次到父母家附近轉悠,都被高婷婷趕走了。他心中對這個霸道的妹妹,恨之入骨……

鬧市殺戮妹妹,

冰冷的屠刀破碎的親情

2008年10月,劉美惠大病一場。出院后,她決定再次去哀求哥哥嫂嫂,讓他們認回自己的親生兒子。

2009年1月27日,正是大年初二,劉春平拗不過養母,陪著她來到親生父母家拜年。當時,妹夫因值班沒有在家,父母和妹妹如臨大敵,仍然不肯認他。

“不要老是像叫花子一樣,人要活得有點骨氣!”劉春平扶著養母正要離去,只聽妹妹冷冷地奚落道。

怒火騰地躥起,劉春平猛地轉身,瞪著妹妹,吼道:“高婷婷,你難道是吃屎長大的?你不認我這個哥哥就算了,可她是你的長輩,是你的親姑姑啊!”妹妹“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不再理他。

那一刻,劉春平的心都碎了。他怒火沖頭,發誓要讓妹妹付出代價!

2009年2月6日一大早,劉春平隨身帶著一把菜刀,來到妹妹每天上班的必經之路等候著。

不一會兒,劉春平遠遠看見高婷婷的車駛過來了,緩緩地停在路邊,然后走下車來。看著妹妹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劉春平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當高婷婷走近時,劉春平故意干咳一聲,想借此引起妹妹的注意。他想,如果妹妹態度好,他就罷手。誰知,高婷婷厭惡地瞪了他一眼,快速離開了。這下,劉春平徹底絕望了,猛地拿出菜刀,向高婷婷沖去,一把將她推翻在地,舉刀就砍。高婷婷只來得及“啊”了一聲,就倒在血泊之中……

圍觀的人群漸漸增多,劉春平冷靜下來,看到妹妹的慘狀,又有點后悔,把菜刀扔到人行道上,逃離了現場。途中,他打電話給好友,哭訴說自己將妹妹殺了。好友聽了大驚,催促他趕快去自首。

劉春平逃走后,高婷婷被人緊急送到醫院,經過醫生搶救脫離了生命危險。后經法醫鑒定,高婷婷的頭部、面部、手受銳器所傷,面部嚴重毀容,右手3個手指被砍斷脫落,構成重傷。

劉繼國夫婦聞訊異常震驚、憤怒:“他的心也太狠了,就算妹妹有什么不對,也不該下這樣的毒手啊!如此之人,還認什么親呀!”

劉美惠得知消息后,當場昏了過去。醒來后,她和丈夫一同來看望病床上的侄女,但被哥哥、嫂嫂攔住了。

2009年3月,案件經警方偵查終結后,移交檢察機關審查起訴。與此同時,受害人高婷婷憤而對兇手哥哥提起50萬元的附帶民事訴訟。

4月2日,劉美惠再次來到哥哥家,跪在哥哥的門前請罪。劉繼國于心不忍,讓她進了屋。

劉美惠講起劉春平的成長經過時,一時情緒失控,大聲哭起來:“哥哥、嫂嫂,只有你們能救他啦,他是你們的親生兒子呀!”接著,她跑到侄女跟前:“閨女啊,他是你的親哥哥啊!千錯萬錯,你們是一個媽生的啊!”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樣古怪,在受傷以前,高婷婷非常厭惡哥哥。可是,受傷毀容以后,萬念俱灰之下,她居然清醒了許多:哥哥曾經是那樣可憐巴巴,如果不是自己傷透了他的心,他怎么可能這樣做呢?由此,高婷婷對自己的行為,也很后悔。見姑姑向自己求情,她一時不知所措。

見侄女不表態,老人一下跪倒在地,哭著說:“姑姑求你啦,救救你哥哥吧!”高婷婷被毀容的臉激烈抽搐了幾下,也跪了下來,摟住姑姑放聲痛哭……

隨后,高婷婷主動撤訴,放棄附帶的民事訴訟。

2009年5月18日,法院開庭審理此案。法庭上,劉春平看到劫后余生的妹妹,手指斷了3根,臉上、脖子上有多條明顯的傷痕,不禁后悔不已:“這是一場家庭悲劇,雖然我達到了報復的目的,但造成了這種后果,我不是東西啊!她畢竟是我的親妹妹……我愿意承擔任何法律責任。”

作為受害人,高婷婷在法庭上泣不成聲地替哥哥求情:“……如果我當初能夠善待哥哥,他也不至于犯這樣的大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請求審判長和各位審判員,能夠給我哥哥一個機會……”

當劉春平在法庭上親耳聽到妹妹說愿意原諒他,請求法庭輕判時,百感交集,使勁抓扯著自己的頭發,放聲痛哭。許多人忍不住偷偷抹淚……

法院審理后認為,劉春平的行為已符合故意殺人罪的構成要件;他在犯罪過程中自動停止對妹妹的傷害,并自動投案,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罪行,可從輕處罰。最終,6月16日,劉春平因故意殺人罪一審被判處有期徒刑9年。

(本文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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