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晗
從1949年至今,中國的分配制度經歷了兩次重大的變遷。第一次是建國后建立了單位制,國家運用行政力量配置社會資源。第二次是市場經濟體制的建立,出現了多種所有制經濟和多種分配方式,社會資源的分配多元化、分散化和市場化。這兩次變遷從根本上深刻地影響著整個中國的經濟、社會和政治結構。作為受制度制約的個體,也隨著制度環境的變化不斷地調整行動策略,其中個體建構社會網絡的行動策略的變化是個體積極適應制度變遷的表現之一。
一、單位社會的分配制度和社會網絡
(一)單位社會的分配制度
1、單位作為國家控制的一種制度
單位是國家運用行政力量對社會進行大規模重新組織之后形成的。在這里所指的單位,是指事業單位、行政單位和國營企業。單位不僅是一個融合了經濟、政治、文化功能的組織形態,也是政府進行社會統治、社會整合的一種制度。國家通過向單位提供資源,滿足單位的需求,對單位實現絕對的領導和支配。而單位幾乎壟斷了社會生活的所有資源,是單位成員獲取資源的唯一渠道,單位成員對單位高度依賴。由此,單位實現了對單位成員生活的全面控制。
單位不僅壟斷了社會資源,還掌握社會資源的分配權。個人進入單位后,就進入了國家資源的分配渠道。而個人所屬的單位身份和行政身份,決定了個人在資源分配中的地位。單位身份主要是指所有制身份,包括國營企業和集體企業兩類。這兩種企業的職工,不僅在工資上,在住房、醫療、勞保等其他社會福利資源的分配上都有不小的差異。行政身份是個人在單位內部行政級別的高低。進入單位內部的資源并不是平均分配的,個人在行政序列里的職位高低決定了分配的社會資源的多寡。在單位內行政身份分為“干部”和“工人”。這兩種身份雖然不是先賦的,但同樣也很難改變。身份與資源分配綁定,這種分配制度“在很大程度上是國家行政權力對社會資源進行不公正分配而人為導致的一種制度性安排。”
2、家庭作為政治的基本單元
受到泛政治化的影響,家庭成為政治的基本單元。家庭中不允許出現溫情脈脈的氣息,這些都會被作為小資產階級的情調而受到批判。同時,國家運用行政力量,將家庭從親屬關系的結構中分離,“族”的意識逐漸弱化。
家庭的功能轉移到單位。傳統的中國家庭被稱為“家庭化的社會組織”,承擔生產、消費、社交、教育、遷徙等職能。現在,生產職能已經由社會組織或單位來承擔,其他職能也不斷弱化。家庭占有的資源減少,個人不再完全依賴家庭獲取資源,單位代替家庭成為個人最主要的資源渠道。個人對家庭的依賴的減少導致家庭對個人的控制減弱。家庭對個人的控制不再是支配性和壟斷性的,轉為一種情感性的、軟性的控制。
代際關系和兩性關系的變化。國家發動了對父權中心的傳統家庭觀念的批判以及頒布實施了新婚姻法,導致老一代的權威下降,年輕一代的獨立程度增強。對男權觀念的批判和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對家庭制度也有直接影響,婦女的權力得到保障,婦女在家庭中地位上升,兩性關系發生變化。
(二)單位社會的社會網絡建構
在鄉土社會中,個人的社會網絡是以己為中心,與他人關系的距離為半徑的同心圓的嵌套。每一個同心圓就是儒家所講的“倫”,也是費孝通所說的“差序”。個人依據與同心圓上的網絡成員的不同距離,采取有差異的行動策略。家庭幾乎占據著個人生存所需的所有資源,家庭中的長輩握有資源分配的權利。個人對家族強烈依賴,家族成員在個人的社會網絡中與“己”的距離最近,互動也最頻繁,兼有工具性行動和情感性行動。對于其他沒有血緣關系和親緣關系的人,個體通過“拉關系”,將與他們的關系變成擬家庭化的關系,將其納入社會網絡。由家庭成員所構成的同心圓的半徑相對固定,而由家庭成員以外的人所構成的同心圓的半徑是彈性的、可伸縮的,它決定了個人社會網絡的規模,從而決定了網絡中蘊含的社會資本的多少。
在單位社會中,家庭不再是個人生活資源的唯一所有者和支配者,家庭的功能向單位轉移,個人不再對家庭有強烈的依賴,單位成為個人新的依靠,個人必須在社會資源的分配序列中居于有利位置而謀求更多的個人利益,這種努力體現在單位成員在單位內部建構社會網絡的行動中。
單位成員與“己”的密切程度僅次于家庭。工作的低流動性和居住的集中性決定了單位成員工作領域和生活領域人際交往的重合,在單位組織中的互動又延伸到生活領域,單位成員構成了沒有陌生人的熟人社會。單位成員之間的互動已經遠遠超過了單純的經濟組織中的工具性互動,而隨著互動頻率的增加和互動內容的豐富,逐漸演變為一種情感性主導的互動。單位具有了某些騰尼斯的“共同體”的意味。
二、后單位社會的分配制度和社會網絡
(一)后單位社會的分配制度
1、資源分配的分散化
截止到2006年底,我國非公有制(不包括港澳臺)注冊企業占全國企業總數的95.7%。在40個傳統工業行業中,私營經濟已在27個行業中經濟比重超過50%,在輕工紡織、普通機械、建筑、運輸、商貿服務等行業已占70%以上。城鎮非公有制經濟從業人員占全國城鎮就業人數比重84.0%,工業增加值占比重為49.3%,城鎮固定投資占比重62.3%。2005年,我國非公有制經濟占全國GDP比重為65%。非公有制經濟的迅速發展“不僅打破了長期以來在中國社會結構中‘單位制度及國有經濟占主導地位的狀況,而且也造成了當前中國單位制度與非單位制度并存的特殊的制度結構格局。”
非公有制經濟的出現,使國家統一占有、分配各種資源的時代漸漸遠去,資源分配多元化、分散化、市場化。非公有制組織經營所需的大部分資源可以依靠市場獲得,不需要依靠企業和地方政府。即使是單位組織內的成員,單位也不再是他們獲取資源的唯一渠道。服務社會化和市場化的發展,使個人有了更多選擇,并且有了通過替代性資源獲得獨立的可能。
2、分配制度變遷的路徑依賴
在分配制度變遷的過程中存在路徑依賴。制度變遷理論認為,制度和人們的行為方式會產生某種“慣性”,當人們面對新制度時,會傾向于選擇舊制度和原有的行為方式,對原來的路徑存在依賴。單位制度的變遷也是如此。
從產權上來看,單位組織仍然屬于國家和集體所有,它們自然也被列入到正統的行政序列之中。盡管在改革過程中對行政級別問題作了一些嘗試和創新,但始終沒有改變行政級別與資源、利益、機會分配相掛鉤的局面。單位雖然把那些非專業性社會服務功能小部分或大部分地轉移出去,如醫療保險、養老保險,以及幼兒園、學校等一些后勤保障服務功能。但另外一些維系人們基本的政治、經濟、社會生活所需要的重要資源,比如政治功能、對組織成員的檔案管理和社會控制,仍然主要通過單位的分配才能夠得到。
(二)后單位社會的社會網絡建構
在后單位社會,單位不再是社會資源的唯一提供者,資源獲取渠道、資源分配形式出現多元化、分散化的趨勢。個人必須同更多的個體和組織打交道才能完成社會活動。在互動的過程中,個人通過“拉關系”將其他個體變成社會網絡成員的幾率就大大增加了。而且,個人自主性的增加,使人們有更強烈的動力建構規模更大、角色關系種類更多、網絡異質性更強的社會網絡來提高個體所擁有的社會資源的數量和質量,進而獲得工具性行動的成功,得到更多的利益。
個人社會網絡的關系構成發生了變化。如果將個人有差序性質的社會網絡分為內圈、中圈和外圈。家庭成員位于內圈,單位成員位于中圈,這一位置排列與單位社會沒有區別。差別在于,單位制的衰落和人們流動性的增強,導致個人與單位成員的互動頻率降低。人們趨向于把單位作為一個工作的場所,而不是一個生活的共同體,單位成員的情感性互動減少,工具性互動增加,不再是單位制時代的熟人社會。社區成員、社會組織成員位于社會網絡的外圈。隨著權力和資源的增加,個人會有更多的社會活動在這里完成,它在個人生活中的地位也日趨重要。
三、總結
我們勾勒出了一個60年中國現代化的進程,在這個過程中,制度和行動相互作用、相互建構。制度變遷影響個人社會網絡的建構,而個人行動又反過來影響制度變遷的過程。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有以下幾點思考。
制度變遷受到社會結構環境的影響。任何一個制度都嵌入在一定的社會結構中,受到社會結構環境和資源供給的影響。事實上,當一種制度真正嵌入它所賴以生存的社會結構和社會環境的時候,這種制度同時也就深深地打上了這種社會環境、社會結構乃至社會文化的烙印,形成一種互依互存、逐漸混為一體的狀況。因此,制度變遷并不是一個獨立的社會過程,它不僅包括制度的變遷,還包括制度賴以生存的環境的變遷。
制度變遷的過程中存在路徑依賴。人們一旦做出了某種行為選擇,在日后就會不斷強化這種行為,制度系統會在相當程度上順從慣性。“在許多情況下,較低層次的規范受到調整,但它們仍然要存在于一個經歷了長期考驗的高層次規則和價值的框架之內。這會造成一條演化性的路徑,而不是一場革命。”
(基金項目:本文系上海市教委2007年“上海高校選拔培養優秀青年教師科研專項基金”資助項目——《基于社會支持網的上海低保對象的反貧困研究》(gjd-07043)的階段性成果)
(李晗,上海工程技術大學教師、上海大學社會學系在讀博士。研究方向:城市貧困、社會支持網、社會救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