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陽
萬里的黃沙/也淹沒不了那令人驚心動魄的雄壯//千年的歲月/也流逝不了那讓人頂禮膜拜的輝煌//惡魔的貪婪/也擋不住我們先人的智慧在詩卷里飛翔//那就是敦煌啊/中國的敦煌/那曾經的壯麗/我們沒法忘/那經受的恥辱/我們不敢忘//那么/今天/就讓我們深情地閱讀——
【妙文一】
敦煌的碎片
程 靜
現在想起敦煌,它給我的感受是:太盛大了,只留下記憶的碎片,就像歷史太久遠會變得不真實,只剩下傳說。誰能記錄一個完整的敦煌?閉上眼睛,就可以看見巨大佛像面頰上寬闊的微笑、柔軟的飛天揚手散花、諸神從天邊浩蕩而來、農田里在耕牛身后翻涌著的泥土……記憶中所有的細節都來自敦煌,可是它們都不能代表敦煌,只是盛大敦煌的零星碎片。
站在一幅幅絢麗的壁畫前,便會目睹那些腳踏云霧的神佛衣帶飄飛。他們乘風而來,平靜的微笑像漣漪一樣蕩遠,飽含著無限的愛和安詳。天空鼓樂鳴響,艷麗的花朵四處飛撒,一幅幅充滿人類精神幻想和憧憬的圖畫布滿洞壁,使它變成一個夢幻般的世界,一個存在于人間的美妙天堂。壁畫內容最使人著迷的是飛天:一群曼妙的女子隨風飛舞,她們在穹頂飛翔的時候,纏綿的飄帶就會裹住柔軟的腰肢,這會使仰首觀看的人在瞬間目眩,然后頭上那高高的洞窟穹頂就在眼前旋轉起來……飛天無處不在,她們在民間的山水間飛翔,在恢弘的歌舞里飛翔,在清冷的夜空中飛翔……隨心所欲,無拘無束,我覺得這也許是人類對自由最美的一種藝術表達。而在她們飛翔的舞姿里,唐代飛天顯得尤為動人,她們的姿態悠然而華麗,散發出內心的平和與喜悅。這使人感到一種壁畫之外的東西,那就是盛世精神,因為強大而自信、因為自信而包容的盛世精神。就像一個內心有力量的人,才會對一切充滿迎接和寬容的態度。
現在,飛天們已經從幽暗的洞窟中飛出來。在敦煌各種旅游紀念品攤點上,到處都可以看到她們飛翔的身影。可是我突然覺得,飛天的姿勢好像變得有些生硬和拘謹。在無數熱情的目光中,有多少人懷著安靜的靈魂靠近她們,在她們的飛翔里看見內心的渴望與夢想?也許,現在的飛天比在封閉的洞窟里更寂寞。
這使我感到真正的自由不在于身體,而在人的內心。
世間生死輪回,身體是靈魂的載體,最終消失于塵土,但誰能阻止靈魂向更遠的地方飛翔,達到人生高遠的境界?瞬間的頓悟,令我不覺露出內心澄澈的微笑。
在這樣的回憶中,我驀地明白:其實在記憶的碎片之外,更令人無言的是歷史的碎片:人類的許多足跡、吶喊與經歷都會被風或者流水帶走,而記載夢想的莫高窟卻奇跡般地存留下來。我們不知道這是為什么,上蒼有時候會用一些奇跡來顯示它的力量。
(選自《燕趙晚報 》2009年4月1日)
【品與悟】
在這樣的“碎片”里,我們感受到的是靜美也是沉重,是欣悅也是心痛。是呀,通過作者以小見大的技巧和那由一點(碎片)而展開的多維思考,我們不僅明白了這些,也明白了抒情性文章一定要選準情感的載體,然后再由此展開,并且適當穿插些與抒情點相關的事物,以做到濃情淡抒,讓讀者感到回味無窮。
【妙文二】
敦煌之旅
若 塵
在常年漠風吹拂的鳴沙山邊,莫高窟靜靜沉睡了一千多年。仿佛一位凌空欲飛的仙女,更像空谷里一株絕世的幽蘭,她的美麗在漫長的歲月里無人可識。在我的夢里,莫高窟是含淚微笑的。微笑是緣于她孤絕的美麗和自信,淚水則浸透著百年來她所承受的無盡的磨難。因了莫高窟數不勝數的劫掠和苦痛,風沙圍繞中的敦煌在我眼里永遠是一座悲傷的城。
敦煌對我來說曾是一份遙不可及的夢想。就在我一天天地向往著敦煌、思念著敦煌的時候,仿佛神示一般,在新世紀的第一個秋天,我偶然匆匆地踏上了去敦煌的行程。
秋日的敦煌莫高窟在西部微涼的陽光下顯得沉靜而從容。漫長的時光的流逝仿佛也無法撫慰她備受摧殘依舊卓然而立的靈魂。當成百上千的游人魚一樣進入她的腹地,她只用恬靜的微笑注視著這一切,也寬容著這一切。這是一種經歷了慘痛苦難后的微笑,這是一種千帆過盡的寬容。她已經習慣了人們驚奇和贊嘆的目光,如同她已經習慣了此前漫長的寂寞和百年來無盡的羞辱。
當我跟在一撥又一撥日本人、美國人身后,走進莫高窟那些被劫掠過的殘缺不全的洞窟,看著那些殘損的壁畫和僅留下基座的雕塑,我在心里對那些老外發出了仇恨和輕蔑的微笑。因為我只是想讓他們明白,他們的同胞對中國、對敦煌、對莫高窟、對人類文明犯下了累累罪行。
是的,我就是為了見證一段慘痛的歷史才來朝拜你的,敦煌。像所有行跡匆匆的游人一樣,我面帶微笑,平靜地隨著導游走進一個個洞窟,凝視、欣賞、若有所思,但誰了解我深藏內心的疼痛和淚水?當那些戴著碩大的口罩、惟恐西北的風沙吹疼了他們嬌嫩臉蛋的老外和如法炮制的南方人擁擠在16窟里,爭著一睹空空如也的藏經洞,如同在一睹一個絕代佳人的驚世美麗時,有多少人在此時真切地想到過敦煌百年來所經受的重重磨難?
當我走進那里試圖重溫敦煌那段傷心的往事時,我悲哀地發現:只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走馬觀花地一閃而過。仿佛沒有人關心那段慘痛的歷史,仿佛那段歷史早已被時間雨打風吹去,甚至仿佛敦煌莫高窟千百年來就一直完美而安靜地矗立在三危山旁,而沒有那些不堪回首的流血與犧牲。
不能不承認,中國是一個健忘的民族。也不能不承認,世界是一個冷酷的世界。人類永遠缺乏的是審視、自醒與反思,“好了傷疤忘了痛”永遠是對人類最準確最客觀的評價。當數不勝數的中外游客涌向敦煌,擠進莫高窟,讓他們輕浮混亂功利的目光在美麗無瑕的飛天女神前停留,將他們的驚奇和贊嘆連同橫飛的唾液、污濁的口氣豪不吝惜地拋灑在莫高窟,他們可曾注意到日見憔悴和蒼老的敦煌臉上那一道永難抹去的苦澀的淚痕?
我也不可饒恕地隱藏在他們中間,裝做一個悲天憫人的詩人。其實,我還不如他們,他們最起碼不掩飾自己的健忘與無知。雖然匆匆走過的我渴望做一個敦煌的歸人,而不是過客;但對于歷盡滄桑、受盡磨難的敦煌來說,我永遠只能是一個浮躁的過客,而做不了一個風雪中找尋靈魂的歸人。
那是九月,是初生的秋天,在風沙涌動的莫高窟,我的淚水無限,疼痛無邊,而敦煌無涯……
(選自《西部人》2003 年6期)
【品與悟】
在這凝重的文字里,我們不僅為敦煌的遭遇而感嘆,更為作者的反思而感動,因為也只有內省,才能繼往開來。文章還啟示我們:寫文化散文,不僅需要歷史積淀——以增強文章的厚度,更需要“我”的融入和理性的思辨,這樣文章才能有深度和力度。
【妙文三】
巍巍哉,敦煌
桑新華
敦煌,哪一個中國的讀書人不知道你?
莫高窟,哪一個中國的藝術家不受惠于你?
我最初知道你時,是從小學歷史老師驕傲與悲憤交織的神情里。他在我心中留下一個謎,沒留謎底。
成年工作后,我走遍了五大洲。面對西斯廷耀眼的壁畫,那種沉重得讓我無法抬頭的失落感,使我又一次把你想起。
今天,我循著夢中的召喚,隨著七月的驕陽,涉赤地大漠,來到了你的腳下。躋身于由各種膚色的瞻仰者匯集成的人流,對視山崗上延綿數里的千口洞窟,不知道形容這片土地應該用繁盛還是荒凄。
洞門敞開了,窟里還是一片昏暗。踏進來,在手電筒的微光里,目不轉睛地凝視,一幅幅恢宏而華美的壁畫,一尊尊自在而大度的彩塑,一張張端莊而微笑的容顏,一襲襲飄逸而華貴的裙裾,美,美到了難以言傳的境地,使我真真切切地體驗了心靈被征服的感覺——
為你屹立千年的莊嚴與美麗。
是你,為這片荒山大漠注入了生命;是你,為一個民族挑起了光照千秋的大旗;還是你,為華夏兒女屹立于世界文明之林注入了足夠的底氣。注視你千古不變的安詳面容,輕撫你偉岸而優雅的身軀,頓時有一種與一代代宗師神交的驕傲,有一種與世界上任何文明比肩的豪氣。
唐代已達到千座的佛窟,如今能開放的只有28座。這28座呀,哪一座不是遍體鱗傷,滿目瘡痍——空蕩蕩的藏經洞里留下了英國人、法國人、萄葡牙人掘寶的腳印;多少處壁畫最精美的部位,卻是一片片被美國人揭剝后留下的的傷痕;整整一座洞窟曾充斥著俄國人的炊煙……
莫高窟啊莫高窟,何言其高?你僅僅是世界列強俎板上的羔羊,即使身居大漠腹地、與世無爭,也保不住半點安寧;即使修煉到寵辱不驚,也禁不住垂下悲愴的淚滴。你哭了,哭自己不幸,哭山河破碎,哭時代暗淡,哭民族衰敗。你哭,哭亂世沒有文化,哭弱國沒有尊嚴,哭曾經在這樣一片國土上,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失去了存在的權利!
不過,你早用佛祖般的睿智留下預言:只要遺留一片紙,只要殘存一條線,它就會像三危山上的巖石,像經天緯地亙古不滅的日月一樣,向世界昭示:敦煌在中國,敦煌的文化藝術只屬于龍的傳人!
看一看從世界各地前來朝拜的人們那魂牽夢縈的眼神,聽一聽人們每每觸目殘缺而唏噓不盡的惋惜吧!山上,現代化的防護門已把風雨擋在了窟外;山下,博物館里專家們正在恢復一尊尊佛祖的威儀。山上山下,古城街巷,一座座研究所,一個個畫室,年長的、年輕的、土生土長的、留洋歸來的共和國的藝術家們,甘守寂寞與清貧,正一劃一劃地臨摹,一筆一筆地創新,用生命來守護屬于自己的底氣。
(選自《中國教育報》2006年10月26日)
【品與悟】
通過這凝滿憤懣與赤誠的文字,我們讀出了曾經的恥辱,讀出了曾經的驕傲,也讀出了青年一代的使命,當然,也讀得熱血沸騰。這,就是文章的感染力——它首先來自于作者對所寫事物所具有的真摯情感;其次,作者巧妙地運用第二人稱手法,仿佛在與敦煌做面對面的傾訴,這不僅強化了情感,而且營造了強烈的現場感,從而更易于撥動讀者的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