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懷里抱著別的女孩

沙 沙

①

遇見山的時候,我16歲。山是我的高中同學,他應該算比較帥吧,樣子有點像吳彥祖,個子不高,人卻很機靈。

學校里很多女生暗戀他,下課的鈴聲一響,我們班門口就跟市場差不多,每節課都有來借筆記、借書、借筆、借錢的,其實她們都是想來看看山在干什么。

那時,我也被山吸引了,有事沒事地關注他的身影。我總是小心翼翼地,害怕被人發現。我的成績不好,在同學中也沒有人緣,被人發現我的秘密,那些壞小子是一定會取笑和捉弄我的。

像我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女孩,從來不敢想能成為山的意中人,可我們卻真實地在一起過,這大概就是無法琢磨的命運吧。

一個星期五的下午,為了迎接省里的檢查,下午我們大掃除之后就可以放學了。我甩著抹布,百無聊賴地走在樹陰下,根本不想回家,爸爸媽媽每天就只會吵架,不是為了柴米油鹽,就是酒鬼爸爸耍酒瘋。

走著走著,竟然走到了縣城郊外的水庫,在那里,我意外地遇到了山。他獨自一人坐在空曠的水岸邊,我覺得他很孤單,完全沒有平時的光環,就像我家的小狗在生病的時候悄悄躲在角落里一樣,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那時,我只有16歲,沒有力量去改變任何人任何事,但是看到山孤單身影的那一刻,我突然充滿了勇氣,想上去擁抱他,為他遮擋一切的風雨。

這次的遇見,是我和山的開始。那天下午,之前幾乎從未說過一句話的我們居然很聊得來,彼此忙不迭地講話,就像要把一輩子要說的話都要說盡了似的。我想,我們都是有心事的孩子,雖然我們只聊喜愛的漫畫書、電影、音樂,但我們都能感覺到得到彼此心中的壓抑和痛苦。那時我還不知道就在我們大掃除的下午,山的父親因為搶劫強奸被判了10年,他恨他的父親,開庭時沒有去,而是去了空曠的水庫。

那天傍晚離開的時候,山看著我,在如血的夕陽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既哀傷又喜悅。我能感覺得到他的眼神中有一絲依戀,讓我怦然心動。

從那以后,我和山的關系可以用突飛猛進來形容,沒過多久,山就每天早晨在我家門前巷子的拐角處等著我,他吹三聲口哨,我就像小鳥一樣飛奔出去,然后坐上他的單車,一起上學。那是我最快樂的日子,但在學校,我和山還是保持一些距離,只不過我們能控制自己不去牽對方的手,但控制不了彼此的眼睛,我們的眼神常常纏在一起。

這樣大概過了一個學期,雖然山沒有跟我明確地表白過什么,我覺得,他是喜歡我的,因為他在一天放學的時候吻了我的唇。那也應該是他的初吻,靠在他的懷里,我感覺得到他緊張慌亂的心跳。

我想,我們這樣,應該算是談戀愛了。

②

這之后,高一的寒假到了。那時不像現在,打電話這么方便,整個假期,我們都沒有任何聯系。我很想他。

可是高二一開學,山就像變了一個人,對我不冷不熱的,早上也不再去我家門前的小巷子等我了。這樣不明不白,到底算什么!剛開始我有些傷心,后來越想越生氣,難道他就想這么糊里糊涂地把我甩了!想起上個學期在一起的甜蜜,我的心更酸更難受。難道山是花花公子嗎?可我總覺得他不是,他笑起來的樣子很純真,傻傻的,一點心眼兒都不留。16歲的自己,真是太天真了,憑著一個人笑起來的樣子去判斷一件事情。

山一定是有難言的苦衷,我總得想辦法弄明白。白天,一節課跟著一節課,我沒有機會和他說話。一連幾天,我給他傳紙條,他也不回我。我決定親自去問問。放學后,我尾隨著他,離他家還有一條街的時候,我怒氣沖沖地喊住山。當時我又緊張又生氣又害怕,我的身體都發抖了。

山回過頭來,可能他沒想到會是我,臉上明顯掠過驚訝的表情。我忍住眼淚,狠狠地問他,為什么?為什么拋下我!我做好了一切準備,聽他的辯解。沒想到,山怔了一下,突然跑過來,把我擁在懷里。一開始,我拼命地掙扎,他反倒抱得越緊,漸漸地,我的身體柔軟下來,任憑山親吻臉上的淚水,聽他喃喃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沙沙。他的語調充滿了痛苦。

后來,他說,他父親入獄之后,母親也病倒了,那個寒假,他家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他覺得自己可能不會再上學了,他打算輟學去打工,不想連累我,所以冷落著我。

輟學,在我們這個縣城的三類高中,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兒,但是對山來說,我知道那是極其痛苦的決定。當年成績優秀的山因為父親案發中考發揮失常,才落榜到我們高中,他家里窮,沒有錢讓他復讀,更不可能花錢讓他去重點高中。以前,山沒少說過,他一定要考上大學,考到北京去。

山的疼痛,我都知道,也就很輕易地原諒了他對我的傷害。那時,年輕的我所不知道的是,如果一個男孩深愛一個女孩的話,他是無論如何不會去傷害她的,即使有一個善意的理由。

那個夜晚,我一心一意想的是,我需要一個辦法來幫助極其敏感、極其自尊的山繼續上學。

③

我們又恢復了隱秘的戀情,早上清亮的口哨聲,是我一天的動力。我每天都在想,怎么能幫到山。我的家庭也不富裕,不可能拿出很多錢來幫助山繼續讀書。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辦法了。

反正我的學習成績也不好,不可能會考上大學。于是我利用晚自習的時間去鎮里的蛋糕房打工做蛋糕。我對山和媽媽都撒了謊,他們一點也沒發現我的兼職。一個月之后,我已經有了幾百塊的積蓄,這可是一筆大數目。后來,我又聯系到一個助學基金,跟他們說,把這筆錢轉給山,不要告訴他捐助者是誰。

漸漸地,山的情況好了許多,他的神情也不那么緊張了,我們又恢復了以前的快樂。

這樣的日子,大概持續了有一年吧,高考最終還是將我們分開了。

我沒有考上大學,這是意料中的事。我去了一個技術學校繼續學面點,在兼職的時候,發現自己真的愛上了這個行當。山終于實現夢想,考上了鄰省的一所大學。

我是開心的,也是失落的。從此我們就是兩個天地了,我真的怕,這一別就是永別。他上學的時候,我去車站送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他抱著我說:沙沙,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最初的分離夾著時間和思念,是纏綿甜蜜的。每天一封信,一周至少兩個電話,我們兼職得來的微薄薪水,有一大部分都捐給電信和公路事業。

四年的時光過得飛快,山快大學畢業的時候我已經工作一年了,我對他說,無論他想去哪里,我都會追隨他一起過去的。我以為我們的愛情會在他畢業之后有個好的歸宿,可是正當我為我們的未來積極籌劃的時候,我收到了一疊照片。

那天的震驚和傷痛我一輩子都難以忘記!那是信封厚厚的,拆開的時候我滿心歡喜,我還以為是山郵寄給我的禮物?？晌铱吹降檬鞘裁?我看到的是一個小巧的女孩依偎在他的懷里!那一瞬間我只覺得天旋地轉,血往上涌。一張一張地看完,我終于知道失去力氣是什么感覺,好像失去了脊梁,只能癱坐在地上。

我是多么遲鈍的女生啊,我一直那么相信山,就像相信我自己不會背叛他一樣?？墒钦掌?傻子都看得出,山對那個柔情似水的乖巧女生呵護有加,傻子也看得出,他們是多么相配的一對情侶。

我哪里做錯了?想想這些年,我對山的付出還不夠多嗎?他當初上大學時的承諾仿佛還在耳邊,怎么他的心變得就這么快!

剛開始收到照片的那個下午,我像瘋了一樣,心中的憤怒和怨恨,找不到發泄的渠道,我只能到處亂走,不停地走。終于,我走得累了,才能坐下來安靜地回想我們這些年的感情,原來有一些蛛絲馬跡在說明山已經變了,只是那時的我那么地相信他,根本沒有把這些放在心上。

仔細想來,山的變化,是在他上大學三年級的時候,那一年,他成了文學社的骨干。山肩上的擔子越來越重,學業、文學社工作、兼職,哪一樣都夠他忙的,我們的信件、電話慢慢地少了。就算偶爾通電話,他也會表現出略微的不耐煩。這些我沒有怪他,我想自己不能幫他做什么,就更不能給他添亂了。這半年和山的幾次見面,我總感覺山不快樂,常常發呆,問他在想什么,他又說不知道。

再去想這些也沒有用,事情已經發生過了。風信子姐姐,我現在很矛盾,我該和他說分手嗎?我舍不得,況且他也沒有主動提出分手,也許現在他的內心也很掙扎。我該原諒他嗎?我能原諒他嗎?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想做,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對山,更不想也不愿知道真相,我就想讓時間停住,就這么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