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痛快

　　大劉早上醒來的時候，看見老婆桂蘭居然睡得正香，早飯當然也沒有做。大劉心里不痛快，這娘們兒，這些日子越來越懶，自己整天上班累得辛苦，她也不知道體貼自己。
　　大劉氣鼓鼓地洗臉刷牙，氣鼓鼓地出門。到了小吃鋪，要了一碗粥，兩個包子，一碟咸菜，三兩口扒拉飽了，掏出支煙剛想點，覺得上班時間好像快到了，想看看時間，于是伸手到褲袋里掏手機，卻一下子摸了個空。糟了，一大早光顧生氣了，手機忘在了家里。
　　這一天事兒挺多的，沒手機可怎么行?大劉急慌慌起身，騎上自行車飛也似地往家里趕。氣喘吁吁進了家門。見床是空的，衛生間傳來嘩嘩水聲，原來桂蘭已經起來了。他鞋也不脫直奔臥室，見手機好端端地擺放在床頭。
　　大劉一把抓起手機，見離上班時間只有十幾分鐘，轉身就往外沖。只聽桂蘭在衛生間喊：“大劉，你回來了?”
　　“我取了手機，這就走——上班要遲到了。”大劉回了一句，開門跑了出去，老婆隱隱約約的話聲被拋在腦后。
　　大劉是一間工廠的小職員，薪水不多，事兒不少。他一直規規矩矩工作，本本分分做人。趕到單位時，時間恰好，不多一分，不少一秒。大劉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就聽小李子問：“老劉，今天咋來這么晚呢?地你也沒擦，都埋汰了。”
　　大劉本來心情不順，一聽這話，心里騰地燎起一股火。小李子剛參加工作半年，是走親戚的門路入廠的。小孩子屁事兒不懂，大劉這么大歲數了，都知道看人臉色行事，多干活兒少說話，從不惹人討厭。每天一大早來，就把屋里擦上一遍，可小李子卻口無遮攔，逮著啥說啥，還特沒眼力架。別說他還沒遲到呢，就算遲到了，也輪不到這毛頭小子教訓他。說到擦地，大劉就火大，他為了搞好群眾關系，所以每天都把地拖得干干凈凈的，但這不是他應該干的，這小屁孩不知道嗎?
　　大劉壓制著火氣沒說話，只用他能表現出來的最陰森的眼光看了小李子一眼，嚇得小李子一哆嗦，他從沒見過大劉用這種眼光看人。他勉強地笑一笑，然后溜出了辦公室。
　　大劉自顧自地干自己的活兒。就在這時，王主任推門進來，大聲說：“大劉，那份報表呢?都啥時候了你還沒做完?”
　　王主任是個拿雞毛當令箭的主兒，當個小主任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跟幾個手下說話就像太上皇一樣。大劉見著他就有點怵，聽他這一問，腦子有些發蒙，急忙說：“快做完了，快做完了，一會兒我就給你送去。”
　　王主任瞪了他一眼，不快地說：“磨磨蹭蹭的，工作要都像你這么干，這單位早就黃了……”
　　大劉氣壞了，又不敢反駁，就在這時，他腦子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來報表他三天前就做完了，當時小李子正好去王主任辦公室取文件，說順手替他捎去。剛才冷丁被王主任那一問，蒙住了。王主任這個混蛋，明明他自己忘記了，卻怪到自己頭上，這時王主任還在喋喋不休：“也就是我吧，啥事兒都慣著你們，換個主任你試試?早收拾你們了……”
　　大劉的火氣突然就爆發了，大聲說：“你想收拾誰呀?那報表我不是早做完了嗎?不是都交到你手里了嗎?你自己忘了你拿我撒什么氣?”
　　王主任一下子愣住了，也是，小綿羊突然變得不溫柔了，擱誰頭上誰都得愣一下。大劉見一下子就震住王主任，更來勁了，繼續喊道：“就你還慣著我們呢?說罵就罵說損就損，誰當主任都比你強，你還不知道咋回事兒呢?我們一天天累得孫子似的，你看看你一天都干啥?給你個報表你都記不住，根本你就不配當這個主任……”
　　卻在這時，大劉的手機響了，他隨手掏出來按斷電話，正待繼續說個痛快，只聽王主任打著哈哈說：“大劉，你這是咋了?是不是心里有啥不順啊?有啥不順就說出來，別把自己氣成這樣……”
　　“你經常把我氣成這樣。”大劉吼道，“只不過我不想跟你一般見識，一直忍著你罷了，從今天起，我他媽不忍了，倒要看看你能把我咋樣?”
　　一個同事上前來拉大劉，勸他冷靜點，別不依不饒的。也有人去勸王主任，王主任就坡下驢，說：“我不跟他一樣的，對了，他狀態這么不好，今天就別上班了，趕緊讓他回家休息吧。”說完逃也似地離開了辦公室。
　　見王主任狼狽的樣子，大劉心里這個痛快。反正王主任說他今天不用上班了，干脆出去逍遙一下，這些年，還沒體會一下出軌的快樂呢。
　　大劉騎著破自行車，慢吞吞地在街上走。這有些人啊、有些事兒啊，你就不能憋著、讓著，就應該直截了當，才不受他那窩囊氣呢，這么干就對了。這時，他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停下自行車接起來，卻是他老婆桂蘭。桂蘭說：“剛才你干啥呢?咋不接我電話?”
　　原來剛才的電話是她打的，想起從早晨到現在這一系列事件，全是因為她沒做早飯引起的，大劉就來氣，大聲說：“不想接你電話，咋地?早飯也不做，你差點害我遲到你知道嗎?”
　　“不就是一頓早飯嗎?至于你生這么大氣?”桂蘭不高興地說。
　　大劉更加生氣，要是在以往，他就不說什么了，可是他剛剛下定決心誰也不慣著，老婆當然也不例外。他大喊：“我干嘛不生氣?我一天天累死累活養家糊口，到頭來連飯都吃不上一口，你一天天屁事兒沒有，說你兩句你還不愿意了?”
　　桂蘭不聲不響地掛斷手機，大劉感覺不爽，他還沒罵夠呢，于是回撥過去，可電話響了半天，桂蘭不接，只好悻悻然作罷。不過心情倒是好了許多，以前跟老婆有氣，只在心里窩著，從來沒這么痛快過。想了想，這算是人生一個新的起點，應該慶祝一下，于是找了家飯店，要了幾個菜，自斟自飲起來。
　　臨近中午的時候，大劉帶著三分醉意出來，走了不遠，他看到老同學趙峰，他跳下車來打招呼，問趙峰干嘛去。趙峰奇怪地說：“我去特來飯店啊，黃永安的兒子上大學，今天在那兒安排，你不知道嗎?”
　　黃永安和趙峰一樣，都是大劉高中時代的好朋友。一聽老趙峰這么說，大劉心里不是個滋味。他酸溜溜地說：“他沒通知我啊，人家現在當官了，可能看我窮，想幫我省點錢吧。行了，你趕緊去吧，我該干啥干啥去，人家不請咱咱也不去討人家的厭。”
　　說完，大劉上車想走，趙峰急忙一把扯住他，笑著說：“大劉，你看你想哪去了?黃永安哪是那種人啊，可能是事兒多一時忘了吧，咱們是啥關系?你就別挑這個了，走，咱倆一起去。”
　　趙峰不由大劉分說，拉著他就走，不一會兒到了特來飯店。黃永安在政府部門上班，一年前又當了科長，方方面面的朋友不少，這天更是來了很多道賀的人，黃永安正在門前和客人寒暄，見了兩人，黃永安過來打個招呼，然后又忙不迭地接待別人去了。
　　大劉本想質問他幾句，可見人家沒時間，也只好作罷，跟著趙峰進飯店交錢寫了禮賬，然后入席坐下。大劉本已有了三分酒意，又喝了幾杯后，酒意更濃，恰好黃永安的老婆過來招呼，說讓客人們多喝幾杯，大劉終于找到了機會，大著舌頭說：“嫂子，你家老黃也不夠意思啊，孩子上學這么大個事兒，也不通知我一聲，咋了，瞧不起我啊?”
　　黃永安的老婆一愣，隨即笑著說：“大劉啊，老黃不通知誰也得通知你啊，你們老同學多少年的關系了——老黃沒通知你嗎?”
　　大劉搖頭，也不理趙峰在桌下踢他，自顧自說道：“我連個電話都沒接著，要不是碰見趙峰，我都不知道今天在這兒安排。嫂子，這事辦得讓人傷心啊，老黃是當官了，牛了，我大劉沒出息，可我也沒打算求他啥呀……”
　　“他喝醉了他喝醉了，嫂子你別放在心上。大劉你少說幾句。”趙峰急忙打著圓場，可大劉正說得痛快，哪里肯聽他勸?趙峰沒辦法，起身拉起大劉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埋怨他。大劉掙扎不脫，只好被趙峰拖著前行，卻用盡力氣大喊：“老黃，你不夠意思——”
　　酒店里的其他客人聽到了這聲大喊，都順著喊聲看過來。大劉得意地傻笑起來。
　　趙峰將大劉送到家，大劉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來，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醒了，見老婆桂蘭正坐在床邊默默垂淚。大劉奇怪地問：“你怎么了?”
　　桂蘭悲哀地說：“大劉，你這是昨地了?你今天耍什么酒瘋啊?”
　　大劉一愣，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了今天發生的一切。他不禁感到過癮，他笑了：“我要啥酒瘋了?我說的都是該說的，有啥不對?本來就是嗎，黃永安分明是瞧不起我……”
　　“人家給你打電話了。”桂蘭氣憤地說：“早晨你手機落家里了，電話是我接的，你回來取手機時我想告訴你這事兒，你卻急三火四跑了，我給你打電話，結果你把我一頓罵，我只好給你發了短信，你自己沒看著，還怪這個那個的。”
　　桂蘭把手機拿到大劉面前，上面正是桂蘭通知他的短信，大劉蒙了，這事鬧的，看短信的時間，自己應該正一個人喝酒，沒聽到短信提示。只聽桂蘭說：“你今天算是把人家老黃的面子掃凈了，就算人家沒通知你，你也不至于這樣吧?朋友以后還要不要了啊?對了，剛才你單位小李打電話來，說報表是他忘記交給王主任的。王主任都快氣死了，說這工作他是交給你的，責任全在你身上，王主任正準備收拾你呢，讓你趕緊想個辦法。”
　　鬧了半天，是小李子根本沒把報表交給王主任，而自己卻把王主任一頓臭罵，自己占住理也就罷了，偏偏自己占不到理，這小子可把自己坑慘了。大劉的酒也醒了，冷汗不由得淌了下來。
　　要不是早晨自己窩了一肚子火氣，哪有后來這許多的事情?大劉氣極敗壞地說：“都怪你，要不是你……”
　　沒等他說完，桂蘭遞過來一張B超單，大劉疑惑地一看，腦子一下子大了。只聽桂蘭說：“這些日子，我肚子一直在疼，身子也沒勁，怕你工作壓力大，也沒敢跟你說，今天去醫院查了一下，子宮里的瘤，必須盡快做手術才行……”
　　原來，老婆是因為身體不好才沒起來做飯，還怕自己擔心瞞著自己，自己哪怕多想一想、多理解一點，這一切就都不會發生，就算老婆不怪自己，朋友還能不怪自己嗎?還有那個可惡的王主任，自己可怎么對待他們啊?本來一直夾著尾巴做人，挺好的，偏偏去圖什么一時的痛快啊?這下自己慘了吧?
　　大劉忍不住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腸子都快悔青了……
　　(責編／鄧亦敏　插圖／安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