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三輪車

　　福多從兩歲就被父母放在家里由奶奶帶著，因為父母都進城打工去了。福多的爸爸在城里一家批發市場蹬貨運三輪，媽媽給好幾家城里人做鐘點工。
　　福多已八歲了，父母不想再和孩子兩地分開，就通過在城里一個教書的老鄉把福多轉到了城里上學。
　　福多的新班級里除福多外，全是城里孩子，他們都看不起土里土氣的福多，福多自己也很自卑，因為福多不會說普通話，同學們都笑話他的普通話很普通，有著一股子泥土味，帶泥土味的普通腔學英語太費勁，而且福多也沒有好看的衣服漂亮的鞋。
　　福多的學校距離他們租住的小屋有一段距離，爸爸不放心福多一人背著大書包上下學，爸爸決定用他那輛三輪接送福多。每天早上，爸爸一起和福多出發，先送他到學校后，再繞路去批發市場幫人搬運貨物，到放學的時間了，爸爸又蹬著三輪到福多的學校門口等兒子，拉了一天貨物的三輪很臟，爸爸就準備了那些貨物包裝紙在車幫上墊上，然后就眼巴巴地盯著校門望。爸爸喜歡接兒子，爸爸喜歡這樣的感覺，爸爸覺得欠兒子福多的太多。校門口接孩子的家長很多，但只有福多爸爸的三輪車扎眼，因為其他家長都是騎著自行車、電動車或摩托車來接孩子的，有的家長還是開著小車來的，那些小車里有一輛福多爸爸是認識的，那是福多的同班同學小胖爸爸開來的，福多曾給爸爸指過，說：“那就是小胖他爸爸的車，他爸爸給個局長開車呢！”爸爸就笑著說：“這樣啊，那就不能說車是小胖他爸爸的了，咱這三輪才真算是爸爸自己的呢！”
　　放學鈴響了，孩子們一個個坐上了各種車輛離去，爸爸站在三輪旁張望著，他看見福多了，他揮著粗糙的大手喊：“多多，多多，爸爸在這！”福多并不興奮，慢慢走向爸爸的三輪車，這時小胖他們也出來了，遠遠看見那輛黑色寶馬旁的爸爸喊：“爸爸，爸爸，我在這！”說著就招呼他身邊的幾個同學說：“我爸爸的寶馬又來接咱們了！”因為小胖一直讓爸爸用車捎順路的幾個同學，其實福多也和他們順路的，但小胖不愿意讓爸爸捎福多，他私下里對幾個同學說，我才不讓福多坐我爸爸的車，那車多高級啊，他坐臟了怎么辦！
　　爸爸拍拍墊好的紙板，說：“來，兒子，坐穩了，爸爸發動了！”坐在三輪車上的福多卻說：“爸爸，你給我買輛自行車吧，我會騎，我在老家還偷偷騎過爺爺的大自行車呢！你就不用每天來接我了！”爸爸用袖子抹把臉上的汗，笑著說：“你小子是嫌爸爸的三輪丟你人吧！”福多就紅了臉，說：“不是的不是的！”
　　其實爸爸知道福多的心思，知道那些城里同學肯定瞧不起剛進城的兒子。爸爸說：“等你考上初中了爸爸再給你買輛自行車，你現在太小，騎著不安全！”福多高興地說，“真的嗎？考上初中你一定要給我買，別用三輪接我了！”
　　說話間，一輛黑色小車從三輪車旁擦身而過，車窗里探出幾個小腦袋，有的唱：“福多，讓小胖爸爸也捎上你吧！”有的和：“人家福多有專車呢，牛！”車里就傳來笑聲，而且每次這個時候，小胖他們就會唱起那段自編的歌：三輪車，跑得慢，倆腿一蹬滿臉汗；寶馬車跑的快，油門一踩就看不見……
　　爸爸總是一邊擦汗一邊笑著說：“這幫小子！”然后就回頭給兒子說：“多多，要和同學搞好關系啊！”爸爸一路上都很興奮，和兒子說東說西，問兒子南問兒子北，福多總不說話，低著頭，捏著手指。
　　福多討厭三輪車，福多也不喜歡坐三輪車，福多甚至討厭自己有個蹬三輪的爸爸。記得在老家時，不管誰問福多：“你爸爸媽媽呢？”福多都會自豪地說：“他們去城里掙大錢了！”現在福多覺得并不是這么回事。
　　福多打心底里羨慕那些被電動車、摩托車接送的同學，福多最羨慕的就是小胖，福多想象寶馬車里坐著肯定舒服極了。
　　可是那一天后，福多又有一點喜歡爸爸的三輪車了。
　　那是一個早晨，福多剛進教室，很少和自己說話的小胖就跑過來對福多說：“福多，你爸爸上電視了！”福多莫名其妙，眼睛睜得大大的，小胖說：“別裝了，我昨晚在電視上全看見了，你爸爸在批發市場給個外地進貨的人轉貨，貨轉完后，那外地人也坐著長途貨運車走了，而你爸爸卻發現自己的三輪車里有他丟下的一個包，包里竟然有八萬多塊現金和銀行卡等，你爸爸竟然沒往自己腰包里裝，最后想辦法還給了那個外地人呢！”福多不知道這是不是小胖在開自己的玩笑，因為他家的租住屋里沒電視，他也沒聽爸爸說起過這事啊！福多說：“小胖，你是不是看錯了？”“怎么會呢，我天天見你爸爸，還有他身旁的那輛三輪車，我早都認得了！”最讓福多想不到的是，那天上課時，漂亮的班主任劉老師竟然也提起了這事，說她也在電視上看到了福多的爸爸，說福多的爸爸是個好人，讓大家向福多爸爸學習，還順便說了福多雖然家境不好，學習基礎也不好，但他很刻苦，這學期進步很大呢！
　　福多高興死了，這是城里的老師第一次夸自己，也是第一次成了班里的焦點。福多知道這都是爸爸的緣故。
　　福多回家問爸爸這件事時，爸爸竟然只是嘿嘿笑了笑，拍拍他頭，說，趕快洗手吃飯。
　　福多還是每天被爸爸的三輪車接來送去。
　　那是一個霧很大的早晨，福多被爸爸送到學校后，爸爸就轉身又蹬車去了批發市場。同學們都到了，第一節課是班主任劉老師的，但左等右等也沒見劉老師的身影。出什么事了呢，大家想！最后班長被校長叫了去，回來后班長告訴大家，說校長剛才接到電話，劉老師早上在來學校的路上出了車禍，現在正在醫院搶救呢！
　　劉老師是個好老師，同學們都囔囔著要去醫院看劉老師。校長也擋不住這幫小家伙，就只好親自帶著他們去了醫院。
　　讓福多想不到的是，剛進醫院大門，他就一眼看見了爸爸的那輛三輪停在那里。他急忙跑進去，在手術室外面，兩個警察正在詢問爸爸什么。他沖過去，拉著爸爸衣角喊：“為什么是你撞了劉老師呢！為什么是你啊！”爸爸威嚴地喊：“胡說什么！”
　　幾天里，福多都不理爸爸。爸爸總是笑，說：“這孩子！”
　　十幾天后的一天，大病初愈的劉老師竟然拿著一束花和一沓錢來到了福多那個租住屋，她是來感謝福多爸爸的。其實福多并不知道，那個霧天是輛小車撞了劉老師后逃逸了，剛送完福多上學的爸爸正好路過那里，他豁開圍觀的人群，用三輪把劉老師送到了醫院，醫生說再遲點就很危險了。
　　爸爸留下了那束花而執意沒有要劉老師的那沓錢。
　　第二天，學校還專門給爸爸開了一個表彰大會，爸爸和他的三輪車被請到了臺前，校長親自給爸爸戴上了大紅花，還給爸爸的三輪車綁了一根紅緞子呢！最讓福多得意的是，自己也被校長叫上了臺子，對著臺下的全體師生說：“福多是他的兒子，大家要向這些樸實的農民工學習，我們更要幫助他們把孩子的教育搞好，讓他們真正放心地為我們城市的發展建設做貢獻！”而最讓福多生氣的是，那天爸爸竟然在臺子上偷偷低頭給福多說：“幫助別人本來就是很自然的事，搞這個表彰會有什么意思啊，又讓爸爸少干一天活，少掙幾十塊呢！”福多在心里還罵了爸爸一句“傻瓜！”
　　肇事司機也找到了，不偏不倚的竟是小胖的爸爸。為此小胖的爸爸還被吊銷了駕駛資格。再也不會有小車來接小胖了，小胖幽幽地告訴他以前的幾個“坐伴”：“咱們從今天起開始坐公交吧。”
　　又到了放學的時間，爸爸的三輪車在學校門口等福多。福多出來了，爸爸喊：“多多，多多，爸爸在這！”這時，小胖幾個也走出了校門，爸爸看見了，又大聲的喊：“小胖，順路，你們幾個都來坐叔叔的三輪車吧！”福多也自豪地喊：“小胖，來吧來吧！”
　　第一次坐三輪的小胖和其他幾個同學才知道，原來坐三輪的感覺其實比寶馬的感覺還好，吹著自然的風，看著熙攘的人群，聽福多爸爸那粗嗓門一路在喊：“三輪三輪，借個光！”
　　從此，每到放學的時候，人們總能看見一個渾身汗漬的漢子蹬著一輛三輪車從學校門口出發，車后坐著幾個滿臉笑容的孩子。他們笑著唱著：三輪車，跑得慢，車上拉的是爸爸的愛，爸爸的愛呀，沉甸甸……
　　（責編/方紅艷插圖/陸小弟）